散乱一地的快递,叁两个卖水果的小贩守在小推车旁和快递小哥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几个行人时不时地匆匆走过门可罗雀的商铺,瞥过路旁搬运货物的几个工人,这里是现在的北大南门。
飞宇网吧门口从早到晚总有一批批北大学生进了又出,出了又进,一间间并排的饭店飘着饭香,传出热闹喧哗的说笑声与碗筷碰撞声,小贩们不厌其烦地向来来往往的行人兜售着手中的光碟,而学生们七嘴八舌讨论着风入松书店前两天的学术研讨会,这里是1990年代的北大南门。
1993年3月,北大推倒了600米长的南门虎皮石墙,建起了面积约为25000平方米的商业街;2001年4月,北大宣布拆除南门商业一条街,重建南墙。一堵南墙的拆与建,不仅仅是一条繁荣的商业街的兴与衰,更是横跨数十年的几代北大人迥然不同的岁月回忆。
虎皮石墙昔尚在
“我读书的年代,南门外并不像后来那样遍布网吧和饭店,一点都不繁华,主要是一些工厂或者商店,并且多为学生们用不上也不去的五金商店等,几乎没有什么人会去。”当年南门外的情景,经济学院1984级本科生,现光华管理学院教授周黎安依然记得很清楚。
南墙的历史最早可追溯到1952年的校址迁徙,墙体由大块石头砌成,花纹斑斓似虎皮,故被称为“虎皮石墙”。1993年以前的南门外并不繁华,作为当时的主校门,南门外有一条公交线路,学生们出行往往到南门坐车。南门外还有一家较为高档的长征饭店,“那边的长征饭店烤鸭是很吸引人的,”社会学系1989级本科生陈明(化名)对长征的烤鸭依旧念念不忘,但是由于价格偏高,北大学生也甚少到长征饭店吃饭。除此以外,南门外在当年的北大学生心中的回忆寥寥无几。
南门的寂寞被1993年北大推倒南墙的决定打破。百年来一向敢为人先的北大响应国家市场经济改革,决定在南门外建立商业一条街,开发房地产事业。
这个决定在学校内外引起了轩然大波。“最初说要拆除南墙的时候,记得系里不少人反对的,大家都说大学不像大学,又会不安静之类的。”陈明这样介绍当时周围的争议。但其实,社会上的指责要严重得多。
“这是一个大悲哀,从现在起,北大不会再出现一个纯正的学者。”
“象牙塔的概念在这里消失,而素以重学术、重政治着称的北大人将与市场经济结缘。”
类似的声音不绝于耳。面对社会媒体和北大学生的质疑,当时的北大力排众议,这堵长达600多米的40年南墙轰然倒塌,等待着后来的北大人的,是南门外的一个全新的时代。
乱乱糟糟的繁华
从1993年到2001年,飞宇网吧、成排的饭店和风入松书店是这将近十年里南门外一条街的象征。
在互联网刚刚兴起的那个年代,校内机房里的老式电脑已无法满足学生们的需求,当年飞宇网吧的老板抓准了这个商机,在1998年到2000年间,飞宇迅速拥有了6家分店,而2000年,“飞宇网吧一条街”更赫然出现在北京城区图上。
“飞宇网吧还是带给了我们很多的回忆,包括教会了我们怎么上网。我记得我第一个QQ号,也是微信号一直用到了现在,都是在飞宇网吧注册的。” 艺术学院党委副书记兼副院长唐金楠对飞宇网吧记忆犹新。飞宇网吧是当时北大人生活中很重要的部分,除了打游戏以外,北大学生写文案、查资料都会去飞宇网吧,如果有事找同学,在网吧找到的可能性很大。
上网、打游戏、查资料……北大人的网络热潮伴随着飞宇网吧的一夜兴旺,将飞宇网吧的热度推向高峰的是2001年北大中文系大二女生弓琳成为了飞宇网络学校代言人这个事件。各个网吧都贴着弓琳的大幅照片,不久又有报道称,弓琳将赚到的第一个月收入交了党费,约有12500元。围绕这件事,北大的叠叠厂热闹了许久。
南门外如雨后春笋般涌现的各类饭店吸引着北大学生的味蕾。“街上有很多菜馆,但是我最喜欢真不同川菜馆的干煸牛肉,让我想起金庸小说里的包不同,我和同学吃这个最多。”外国语学院英语系副教授修丽梅说到南门的美食,第一个想起的是干煸牛肉。
但在南门的饭店里,回忆远不止美食。“约三五知己去饭馆,叫几瓶啤酒,边喝边谈至深夜。有时和老板熟了,只要还有学生在,饭馆就不关门,老板有时还会加入谈话阵营。” 历史学系1995级学生王瑶(化名)对南门外饭店的回忆中还有满满的青春意气与理想。对于北大学生而言,南门饭馆是他们畅谈理想,指点江山的地方。
王瑶的男友韩炜(化名)有着相似的记忆,“无论是北大事、国家事,还是天下事,一言不合,拍桌即起,争得面红耳赤。直至夜深,众人方扶醉而归,翻过小南门,各回宿舍就寝。再见面时又友好如初。”数杯薄酒,一张小小的饭桌,一群意趣相投的好友,那些微醺的夜晚记录了多少北大青年挥斥苍穹的意气与兼济天下的理想。
在人声鼎沸的繁华之中,风入松书店以卓越的学术气息被称为“北大第二图书馆”。“当时这种可以只看不买的现代模式的书店模式很少,里面很大,书也比较多。”修丽梅至今还记得风入松书店中整日拥挤的北大人。1996年2月1日新书店开张,居然有许多读者连夜排队等候,宛如今日之购房者。
在1996年4月,风入松举办第一次大型学术研讨――“陈寅恪的最后二十年”,北大教授季羡林、邓广铭、张岱年等悉数到场,一位沉寂多年的学者陈寅恪因此在全国引起轰动。一个书店的研讨会能请到北大多位着名学者教授,在现在看来是非常难得的事情,当时的风入松与北大的学术风格也相得益彰。
南门外的繁华是拥挤热闹的,甚至还有些杂乱,小摊贩们到处都是,兜售着日用品、光盘等物件。北大1995级校友江南的小说《此间的少年》开头曾描写这样一幅场景:“郭靖骑自行车来到汴京大学门口,刚一停住,立马就有七八条黑影从不同方向围了上来,问:‘光盘要吗?’‘要游戏吗?’‘软件游戏毛片嘞’,而几分钟前,他们都还是行人和抱着小孩的妇女。”
而这,是北大南门当年真实的场景。“我觉得学校重建南墙也是有点矛盾吧,一方面可能是希望活跃师生的文化,另外一方面可能也觉得确实太乱了,要管一管。”唐金楠这样评价后来的南墙重建。治安管理混乱、外来人口多也成为了后来拆除商业街、重建南墙的一个重要原因。
一夜萧条
2001年4月13日,北大下文对南门环境进行治理,商户必须在3天后搬出。仿佛在一夜之间,原本繁华热闹的南门商业街拆成了一地狼藉,又过了不久,一堵灰色的水泥墙悄悄地竖起,隔开了南门内外的两个世界。
南墙重建,南门外的喧闹渐渐归于寂静,南门外商业街的地位也逐渐被小西门外的畅春园食街取代。南墙的重建,是配合北京市政规划建设四环路的需要,也是治理北大周边环境的举措,更是高校回归教育本位的体现。在解释南墙重建问题时,当时的北大校长许智宏说了这样一句话:“学校里更应该重视教育、科研。大学的主要任务还是教学科研,为国家培养人才,而不是简单地多办几个公司。”
南门外一条街,在现在的北大人眼中,也有了新的记忆。艺术学院2011级本科生李尽沙的第一次寝室聚餐就是在南门外一家名为尚品小笼的餐馆,他的上海舍友对着菜单点了六七屉包子。作为一个东北人,李尽沙担心这六七屉东北大包子他们四个人吃不下,而那位上海舍友则解释说上海的小笼包都特别小。“结果上来的都是东北概念的包子。我们四个差点没撑死在那。”李尽沙的寝室回忆就这样与南门外的新饭店紧紧连在了一起。
从1993年到2016年,当年在南门外摆摊烤串的两兄弟现在在南门小区有了自己的两口一串烤串店,路边小摊主老丁也在西门有了老丁烤翅,正如唐金楠所归纳的,“其实包括飞宇网吧和南门的一堆餐馆都是北大周边散落的自然生态的追忆,只是都在城市化的进程中慢慢消失。当然取代混乱的是整齐,只是混乱中有趣的文化和生态圈子也被高楼大厦取代了。也说不上好与不好,反正也是一个发展阶段。我觉得对当下来讲,文化都在重建和回归,也有新的元素产生。我觉得最终的方向,生活和文化的链接会重新建立起来。”
南墙拆了又建,南门外那些曾经的寂寞与繁华都湮没在如今的砖缝泥隙中,只有当年的饭香与摊贩的吆喝依旧在几代北大人的记忆中鲜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