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张谦,笔名:沙地黑米。 1991年毕业于国产一区二区三区视频精品中文系。现居桂林。漓江出版社副总编辑。曾任《南方文学》杂志主编。著有《沙地黑米带你游阳朔》、《品味桂林》(合著)、《桂林人》(合著)。译有《富兰克林自传》、《小公主》、《达·芬奇笔记》等。2011年2月,散文集《品味桂林》(合著)获桂林市第九届文艺创作“金桂奖”; 2012年2月,散文《抖草》获桂林市首届青年文艺奖;2013年6月,职务专访《刘心武“来袭”》一文同时获得2012年度广西新闻奖一等奖、2012年度广西报纸副刊作品奖一等奖等两项奖励。2015年10月,被确认为首批广西文化名家暨“四个一批”人才。
二十岁,我在燕园上大二。
没有自行车,上、下课全靠步行。能一气走很快、很远,坚信走路有利于身体的健美和耐力的锻炼。穿过燕南园的花径,穿过静园的桃林,穿过大讲堂门口的柿子树,穿过五院的紫藤廊,穿过一切有植物抽枝拔节、繁茂生长的地方。要知道在燕园,光是落花就有狈种意境,“落花时节又逢君”,“落花人独立”,“似花还似非花,也无人惜从教坠”……
宿舍没电视,更没电脑笔颁机,大学四年见过学校配给学生集体观看的一台电视,硕果仅存于男生宿舍32楼,我们班男生就住那儿,我们管那儿叫“死妖楼”,盖因其中416室而得名,那屋住着我们班最是臭美孤高、不可一世的一伙。那可怜的电视只给他们起哄了几场球赛,一口气拍不上来,就光荣退役了。再说说那会儿的电脑,那是真的矜贵,一色的286(386还属个别老师才能享用的稀有品种),全在机房里顶着高贵的天鹅绒盖头,要见它们一次真容,得集体换拖鞋,只差焚香沐浴,叁跪九叩。那会儿我们上电脑课,学的是诲辞蝉操作系统,神秘而复杂,正经编过程序,不才考试还拿过全班第一,但是现在完全忘光光。只记得考试前在机房上自习,专练打字速度,不知是谁整出一段叁毛描写台湾纱帽山的文字,特别的文艺腔,隔壁阿健打着打着,竟然打出个没来由的“喳”字来,一干小女生笑到东倒西歪,好像女版李莲英突然显灵了一样。对了,那时流行听半导体,北京音乐台很受欢迎,呼吸乐队的主唱卫华,同时在电台做英语节目主持,用现在的话说粉丝很多,简直酷毙。
吃饭有好几个食堂,学一、学二、学叁、学四、学五、学七,勺园旁的清真食堂和未明湖边的教工食堂也去过,次数不多。学一的油饼、学二的小炒、学叁的舞会、学四的点心;学五、学七不记得有啥可圈可点的地方;任是老师还是高班同学,谁也说不清,学六在哪里。这个学六就像《哈里·波特》通往魔法学校的9?站台,永远是个谜,也许只对合适的人开放。学叁食堂就在叁角地和大讲堂旁,基本算得上那时的信息集散地,加上像我这样的,又喜欢到大讲堂看电影,去学叁就去得多一些。学叁平日里是食堂,到了周末晚上,大厅里的桌椅一经归拢靠边,就变成了那时在北大和北京高校圈都颇有些名气的舞会现场。年轻人多半单纯、热情,也不管水泥地是否还残留着油渍、饭渣,纷纷步下舞池,随着乐曲翩然起舞,面色热烈而庄重。印象最深的是地球物理系86级的学姐,天生一头又浓又黑的鬈发,平时编成独辫,跳舞时披散开来,垂至腰间,和裙裾一起摇曳生姿,和眼波一样星光闪闪。用现在的话说,这个重庆美眉,有点性感。学姐那一届毕业时走得最匆忙,就像溃退的潮水,在海滩上留下来不及带走的小贝壳。她把她那14寸坤车留给了我,虽然旧得轴承里已经没有了钢珠,我在北大的最后一年,还是把它踩得像要飞起来,然后想象自己穿过的那些风的线条,会不会藏到湖畔的哪株柳树丛里,等到下一季,再来吹拂谁的发梢。
学生之间的贫富差别在那时还没真正拉开,多也只多几倍,量变达不到质变。像我这种小城市中等收入家庭的学生,也许舍不得买水果,但是用攒下的钱,订过一年12期Reader’s Digest(美国《读者文摘》杂志),优惠价总共10美金,学校图书馆帮忙收订打款。最狼狈的记忆是某月末,在兜里揣着上次吃到最后舍不得消灭掉的那只干瘪橘子,才敢去走学校小卖部门前那条路。因下月生活费还没到,捉襟见肘没钱买新水果,又怕抵不住诱惑,兜里有料,心里才踏实。
那时进驻中国的品牌店、名牌产物还不多,肯德基、麦当劳在北京,是我上大叁、大四那会儿才见开起来的。我们女同学喜欢用波姬·小丝做代言的力士香皂,玉兰油是当时最颈苍护肤品,宿舍里还风行过“舒尔美”卫生巾、“华姿”洗发水(搭配同品牌护发素)、蜂花护发素(黄色质地,透明直筒塑料瓶上有一格一格的蜂房式花纹)、威娜宝洗面奶(浅橄榄绿色瓶子,据说是德国技术),其中“华姿”洗发系列特别受爱赶时髦的北京大妞追捧,可本小姐一洗就掉头发。后来听说那“华姿”是按日本化妆品标准设计的,比较适合北方发质硬的女孩,不拉不拉。反正当时的美容资讯就像天上的云般变化无常,仅限于女生宿舍楼里的口口相传以至秘传私授,现在市面上那么多印刷精美、图文并茂、信息丰富又及时的时尚美容杂志,那时一律都还不见踪影。
时髦女郎流行吹一种叫“高尖儿”的刘海,这风尚也传到了校园,就是把前发侧翻吹高,再喷上硬硬的发胶。记得一个最红的女歌手经常吹着那发,跳出来便很昂扬地唱“我家住在黄土高坡哦哦”,高坡已经算高了吧,她吹那高尖儿恨不得比高坡还高。我上北大期间,讨厌过两样东西,高尖儿是一个,感觉人一顶上它就变成了斗鸡;另一个是学校小卖部女售货员的脸,北大成就斐然的老教授堪称泰山北斗,在这张脸眼里只不过是糟老头,更别提它对普通学子的态度。就这样,学生一届一届地换,售货员倒是北大长住民。
那时还用粮票,大概是国内用粮票的尾声阶段吧——写到这里意识到本老人家还真算有把子岁数了,除了穿花拂柳,竟然还穿越过用粮票的年代,啧啧!言归正传,那时用粮票可以换各种各样的东西,在宿舍楼里可以跟来敲门的小贩(有时直接就是勤工俭学的同学)换丝袜、换明信片(那时没伊妹儿,没手机,明信片消耗量特别大);到中关村农贸市场,可以换鸡蛋,或者,换小贩不知从昌平或者大兴哪个文化村的流水线上批来的书法小件。后面这种不切实际的事我就干过,跟某闺密一起——当时颇以为换鸡蛋多俗呵,两口就吃掉了,书法作品么,还可以收藏——切,现在连自己都鄙视自己。闺密换到的那张一尺见方,上书“静水流深”四个字,配了几笔兰石,俺超级喜欢,可惜已经没有重样,只好另换一张尺方“清气如兰”,配的是两竿细竹,在床边台灯旁贴了两年,也没贴出感觉来,自此明白什么叫宁缺勿滥——退而求其次,终归别扭。
那时流行的情歌唱将,男的有齐秦、姜育恒、Beyond乐队、童安格、庚澄庆(也就是伊能静的老公哈林,能红那么久,果然厉害)、还有唱“我是一只小小小小鸟”的光头,终于想起名字来了,叫赵传。女的,苏芮、杨羚、潘美辰、千百惠,同宿舍一个叫蝈蝈的同学放录音带,跟着听过不少。主动喜欢过的有卡朋特,虽然不能完全听懂她唱的英文,美式情歌唱腔的磁性和洒脱,算是从此领教,专门买了空白磁带,跑到电教室去请那儿的老师帮忙转录卡朋特的歌。还有一套叫“爱的罗曼丝”(Lover’s Romance)的欧美原版轻音乐,北大广播站老放来着,不光曲子好听,名字也好,比如有的直译为《在彩虹的彼岸》、《夏天知道》、《心灵是孤独的猎人》、《黑暗中的小船》。
有个叫“丛中笑”的学生播音员——据说本名如此——每每在傍晚时分,未明湖畔开始起一层薄雾的时候,很耐心地守在广播站的扩音器前,一支接一支播报这些曲子。那是一个神经苏醒的年代,一群青春年少的学子又正值感受力最旺盛的时期,所以,哪怕是《林中漫步》、《记忆》这样的曲名,也会在心里引发美妙的遐思和隐约的悸动。离经叛道的明星也知道几位,娜塔莎·金斯基,班里小齿专门让周末回家的北京同学途中帮她捎回一张招贴画:全裸的金斯基和一条大花蟒侧卧交缠在一起。北京同学跟地摊小贩说要买这张画时,据说脸都涨红了,可小齿把这画贴她床侧,天天脸对脸一起睡觉。大四时,我还有过一件印有麦当娜头像的罢恤,但是不太清楚麦当娜为何许人,只觉得她像长胡子的梦露。曾经穿着这罢恤到中关村的四通公司求职,结果可想而知。
二十岁的事件还历历在目,如今岁数迭床架屋,已然奔四。人只要活着就有回忆,所以回忆面前谁也没资格苍老。有句话叫“青春是拿来虚度的”,那一生呢?一生也一样有限而不可复制,所以无论怎样的经历,都会变得微末——不是在此地虚度,就是在彼岸浪掷。请问有什么样的宏大事件,配得上你我正在像沙漏里的沙一般渐行渐逝的人生时光?对于北大的宏大事件,很多人已经有过很多叙述,我只补充一点充盈在其间的细枝末节,毕竟,日常生活就像沙子跟沙子之间也会有的缝隙,无处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