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润园安静地坐落在校园的北面,有人说,这个园子连接着庙堂与江湖。新近修葺的仿明清建筑里,林毅夫、张维迎等国家发展研究院的学者们讨论着中国的经济与未来,静穆严肃又热火朝天。
五十年前,朗润园也是热火朝天的——只是这种热火朝天充斥着嬉笑打闹、锅碗瓢盆的烟火气息。在朗润园这片以8到13号命名的公寓楼里,一群孩子度过了属于他们的“阳光灿烂的日子”。
童年: 桃源中嬉戏,不识愁滋味
拥有一个快乐童年的人总是幸福的,而在朗润园中度过童年则更是幸运的。国产一区二区三区视频精品经济学院金融学系教授胡坚和她的发小们,就是这样一群幸运的人。他们从小住在朗润园的8号至13号公寓中,身之所处是舒适公寓,眼之所见是水清木秀,耳之所闻是书声琅琅。
从1963年搬入朗润园13公寓208室,直到1976年搬离,胡坚在这里度过了十叁年光阴,从幼儿园孩童长成了花季少女。
“当时朗润园的公寓可以说是北大最现代化、最漂亮的,它的设计应用了欧式元素,一开始外墙还是粉红色的,在一片绿树中间非常醒目。”
朗润园8-13号公寓临湖而建,住在里面的人打开窗子便能看到粼粼波光,稍远处是小巧的石桥,而极目远望则青山绿树、草木繁茂。
“那时候北大的湖水都来自京西玉泉山水系,水特别多。我们夏天去红湖钓鱼,水中有鱼有虾,冬天就在结冰的湖面上滑冰。”
湖水是发小们的玩伴,园中的花草树木亦是。
8-13号公寓中住着许多爱花的教授,一到春天,公寓楼下就花团锦簇,而住在距离13公寓不远的平房中的西语系教授赵玲克娣,更是有一个单独的花园。那时候发小们有些“怕”她,但都忍不住偷偷趴在她花园的篱笆上,听着屋里传来的古典音乐,看着美丽的花儿入了迷。
西语系还有一位谭玛丽教授,就住在胡坚家楼下。她的孙子大卫和小卫与胡坚年龄相仿,和朗润园的中国孩子们一起度过了童年。因为混血的缘故,大卫和小卫有着中国人的黑头发、黑眼睛和外国人鲜明的轮廓,十分可爱。
那时顽皮的孩子们总能想出各式各样的游戏,风行一时的便是养蚕。全朗润园乃至全北大的桑树,都被采桑叶的发小们攀了个遍。蚕宝宝越长越大,吃得也越来越多,幸亏园中桑树遍布,尽够采撷。
他们的课业非常轻松,有大把大把的时间肆意玩耍,朗润园的每一条小路上都有他们嬉闹的身影,每一个小土坡都有他们“藏宝”的小坑。就像胡坚说的,“那时候一写完作业就满院子疯跑,到了天黑,各家家长就到窗口喊吃饭。有时候我们贪玩,怎么喊都不听,家长就下楼给一个个抓回去。”
而发小们在一起不仅是玩耍,还有很多时间用在了读书上。当时每家都有3、4个孩子,大家每天约定一起到某个人家里串门写作业。8-13号公寓中住了很多北大教授,孩子们有机会接触到他们家里卷帙浩繁的藏书。胡坚还记得,住在13公寓叁层的中文系唐沅教授,就很喜欢给他们推荐名着。
发小们读书的热情就这样被激发了。大家常常一起带着书本,在北大校园里找一处安静的角落读书。白天读不完,夜里即使打着手电筒也要在被窝里读完。家长们也都十分开明,即使在文革时也会借“供批判之用”的名义,将各种小说借出来给孩子看。一本书,我看完借你,你看完借他,就这样传遍了发小们的圈子,再回到主人手上时,早已“读烂了”。
“现在想想我们真是太幸运了——在文革期间,居然都能读到那么多书!我对世界名着的阅读,像《战争与和平》《安娜卡列琳娜》之类的,几乎都是在那一时期突击性完成的。这种幸运是朗润园与北大带给我们的,可以说我们幸运地‘偏安一隅’了。”
分别&苍产蝉辫;:离别没说再见,你是否心酸
在朗润园的生活平静而安稳,胡坚和发小们每天重复着单纯快乐的日子,仿佛时光没有尽头,没想到离别不期而至。
大革命袭来,宁静的朗润园也卷入了时代洪流,红卫兵的身影开始频繁地出现在朗润园的各个公寓中。
最先与发小们分离的,是外国的叔叔阿姨们。西语系蔡斯特教授被赶到中关园一个小房子去了,谭玛丽教授被下放到江西干校。文革结束时他们已经很老了,再也没有能够回到13公寓里来。
赵玲克娣教授虽然留在了朗润园公寓,但“文革”时也有难逃一劫。胡坚清晰地记得,那天红卫兵冲进房里,把她揪出来,批判她养花的“资产阶级罪行”,并且当着大家的面,把花盆砸碎,把常春藤扯下来,把鲜花踩烂,彻底砸了整个花园。赵玲克娣教授一直低着头,散乱的头发盖在脸上,一言不发,没有人能看到她的沉默的脸上是怎样的表情。只是后来,花园败了,她也再没有种过花。
接着,发小们也相继分别。“文革”使得小伙伴们的父母受到了冲击,他们有的去了干校,还有的,像谭玛丽的孙子大卫,就跟着父母去国外了。
最后分别的,是朗润园。由于1976年受唐山大地震波及,胡坚家四楼的房子裂开了缝,加上爷爷奶奶都已经年龄大了,一家人只能搬出13公寓。胡坚对朗润园依依不舍,对发小们也留恋不已,一遍遍地问母亲可不可以不搬,可惜不能如愿。
就这样,胡坚结束了在朗润园13年的生活。
这桩桩件件的离别,都是时代使然,大多数人走得匆忙,甚至来不及告别。离开朗润园的这年,胡坚正好高中毕业,时代将她推向了不知名的远方。
她被分配去街道当了工人,恢复高考后又了考取大学。朗润园里曾经的发小们,也都忙着为自己的人生打算,加之通讯方式不便利,一群从小玩到大的发小们就这样失去了联系,几乎也再没人回过朗润园。
重逢: 所有回忆,青丝成雪
一个人的一生看似很长,但是真正回顾走过的岁月时,人生又太短。昨天的孩童,今天却变成了老人——当朗润园的发小们再次相见时,心中也充满了这样的感慨。
“我们特别诧异,也特别可惜:我们认识的时候都还是小孩子,怎么再一见面,竟然变得这么老了?时间都去哪儿了?我们错过了这么多……”2012年7月21日,朗润园8-13号公寓的发小们终于重聚一堂。胡坚现在想起这个聚会,还是很感慨,“如果以1976年为一个界限的话,我们分开已经叁十六年了。”
叁十六年来,发小们的人生都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有的研究学术成为教授,有的进入出版社当了编辑,有的进入国企做了职员,还有很多发小都已经退休了。但即使是这样,大家重逢后却一下子回到了小时候,彼此间没有丝毫隔阂。
“那天大家都在抢着说话,都听不清了,我回家觉得耳朵都要聋了。”胡坚笑得停不下来,然后稍微平复了一下心情说,“我们是真的太久没见面了……”
这次聚会后,发小之一周明创建了“朗润园813公寓的博客”,供朗润园8-13号公寓曾经的子们回忆往事。现在这个博客已经有56篇博文了。虽然更新的频率不高,但是每一篇文章都情真意切。
欢笑过后,重回朗润园时,胡坚却有了些怅惋:曾经供人居住的致福轩变成了中国经济研究中心的办公用地;红湖的水已经轻轻浅浅,不复当年的溪深鱼肥;楼下的花儿早已不见……一种“物非人也非”的伤感总在胡坚心头挥之不去。
“我们必须要承认,一个时代已经过去了,我们的时代正慢慢退出历史舞台,朗润园也一样:如今它的居住功能在慢慢减弱,取而代之的是学术科研。我现在也不太回去了。”
得了在北大工作的“地利”,胡坚经常在自己的博客上上传燕园的美照,各处的花开得正好。但是胡坚一直忘不掉赵玲克娣教授家,那个在文革中被毁掉的花园——“之后再也没有看到过那么好看的花园了。”对于在这里长大的孩子们而言,朗润园最深的意味是感激。
接受了采访后,胡坚有感而发,在凌晨两点更新了她的博客:“朗润园这样的居住环境给予了我什么?真是一言难尽啊!给予我一群可以一起欢乐嬉戏的小伙伴——令我体会到那种单纯的无忧无虑的快乐;给予我一个山清水秀诗情画意的自然环境——‘生态教育’浑然天成;使我认识了一群保持了独立人格和高尚品性的知识分子——树立了做人的标杆尺度;令我博览群书,养成了爱读书的好习惯,了解了大千世界的林林总总和人性的千变万化。”
在采访的最后,胡坚说;“岁月是会过去的。但我相信,我们都会揣着这份回忆走下去,走向更远的将来。我爱朗润园。并且感谢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