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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梦麟:我所瞩望的好教育

2017-12-11

我们以前听了俾斯麦说,德国的强盛,是小学教育的成功。所以我们也来办小学,以为小学堂办了几千个,中国就强了。后来听说日本强盛,也从小学教育得来,所以我们大家都信小学教育,好像一瓶万应如意油,一粒百病消散丸,灵验无比,吃了就百病消除。小学学生现在有千万了,哪知道社会腐败,比以前一样,国势衰弱,比以前一样,这是什么缘故呢?

是因为教育根本思想的谬误。

我常常听见人说,学生是中国的主人翁,若是学生是中国的主人翁,那谁是中国的奴隶呢?教育不是养成主人翁的。又有人说,教育是救国的方法,所以要小学生知道中国的危险,激发他们的爱国心;痛哭流涕的对小学生说,中国要亡了,这般天真烂漫的小学生,也不知道中国是什么东西,只听得大人说“不好了”“要亡了”这些话,也就悲哀起了;弄得正在萌芽,生气勃勃的小孩子,变成枯落的秋草!

“主人翁”“枯落的秋草”两件东西,可算是我国办教育的出产物。

我们向来的教育宗旨,本来是养成主人翁的。俗话说,“秀才,宰相之根苗。”向来最普通的小学教科书《神童诗》说:“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我们又常常说,“范文正为秀才时,即以天下为己任”。个个秀才都要做宰相,个个田舍郎都想登天子堂,你看哪里有这许多位置呢?

我们向来读书的宗旨你,却是要把活泼泼的人,做成枯落的秋草。科举的功效,读书的结果,把有用的人都变成了书呆子。这不像枯落的秋草么?

大学讲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是中国教育的宗旨。到了后来,“规行矩步”“束身自好”算修身;“父为子纲”“夫为妇纲”“叁从四德”等等算齐家;愚民的“仁政”算治国。你看身哪里能修,家哪里能齐,国哪里能治呢?

现在要讲修身,要养成活泼泼的个人;要讲齐家,要夫妇平等,爸爸不要把儿子视作附属品;儿子不要把爸爸做子孙的牛马;要讲治国,先要打破牧民政策,采用民治主义。

并要把个人和家的关系改变过来,创造一个进化的社会来,个人是社会的分子;不是单在家庭之中,做父亲的儿子,儿子的父亲,母亲的女儿,女儿的母亲,老婆的丈夫,丈夫的妻子,把家庭国家,认作社会的两个机关,来发展个人和社会的幸福,不要用家庭国家来吞没个人,毁坏社会。

我们讲教育的,要把教育的出产物,明明白白定个标准。预定要产什么物品,然后来造一个一个制造厂。不要拿一架机器,就随随便便的造物品。据我个人的观念,我们以前所产的“主人翁”,“枯草”,和所产的宰相圣贤,都是不对的。我们所要的物品,是须具有叁个条件的人。

首先,我们要造就活泼的个人。

一个小孩子,本来就是活泼泼的,他会笑,会跳,会跑,会玩耍。近山就会上山采花捕蝶;近水就会去捞水草,拾贝壳,捕小鱼;近田就会去捕蝗虫,青蛙。他对于环境,有很多兴会。他的手耐不住的摸这个,玩那个;脚耐不住的要跑到这里,奔到那里,眼耐不住的要瞧这个,看那个;口关不住的要说这样、那样;你看如何活泼。

我们办学校的,偏要把他捉将起来,关在无山,无水,无花,无鸟的学校里;把他的手脚绑起来,是他坐在椅子上不能动;把他的眼遮起来,是他看不出四面关住的一个课堂以外;要他的口来念“天地玄黄,宇宙洪荒”,“人之初,性本善”,种种没有意义的句子。现在改了“一只狗”,“一只猫”,“哥哥读书,妹妹写字”,这些话,就算是新式教科书了。

还有讲历史的时候,说什么“黄帝战蚩尤”这些话,小孩子本不识谁是黄帝,更不识谁是蚩尤。孩子听了,好像火星里打来一个电报。还有叫他唱“陀,来,米,发,索,拉,西”的歌;叫他听“咿唎呜噜”响的风琴。不如小孩儿素来所唱的“萤火虫,夜夜红,给我做盏小灯笼”好得多。二十五块钱的坏风琴,不如几毛钱的笛和胡琴好得多。

小儿的生长,要靠着在适当环境里活动。现在我们把他送入“监牢”里束缚起来,他们如何能生长?

德国人福禄培创教养儿童自然的法儿,他设了一个学校,用各种方法,使儿童自然生长;他不知道叫着学校做什么,一日他在山中游玩,看见许多花木,都发达得了不得,他就叫他的学校做幼稚园。幼稚园的意思就是“儿童的花园”,后来哪知道渐渐变为“儿童的监狱”。我们把儿童拿到学校里来,只想他们得到知识,忘记了他是活泼泼的一个孩子。

无论在小学里,或在中学里,我们要认定学生本来就是活的,他们的体力,脑力,官觉,感情,自一天一天的发展。不要用死书来把他们的生长力压住。我们都知道现在中学卒业的学生,眼多近了,背多曲了。学级进一年,生气也减一年。我们不需要这样教育的出产物!

我们要造就能改良社会的个人。

—个人生在世上,终逃不了社会,所以社会良不良,和个人的幸福很有关系。若我但把个人发展,忘却了社会,个人的幸福也不能存在。

在中国办学的一个难处,就是社会腐败。这腐败社会的恶习,多少终带入学校里来。所以学校里的团体,终免不了社会上一种流行的恶习,不够比较的好些罢了。学校是社会的镜子,在这镜子里面瞧一瞧,可以见得社会上的几分恶现象。不过学校里的生活,终会比社会上高一层,所以学生可以有改良社会的一个机会。

普通父母送子弟入学的用意,是有两种希望。一种是为家庭增资产:以为“我的儿子”入了学校,念了书,将来可以立身,为家庭增一个有用的分子;一种是为国家求富强,以为“我的儿子”求了学,将来可以为“拯世救民”的人才。

而好的学校宗旨,是在养成良好的社会分子,为社会求进化。社会怎样才进化?个人怎样参加谋社会进化的运动呢?这两个问题是学校应该问的。

我想,要学生将来参加改良社会的运动,要从参见改良学校社会的运动做起。我讲到此处,不得不提起学生自治的问题了。

学生自治,是养成青年各个的能力,来改良学校社会。他们是以社会分子的资格,来改良社会,大家互助,来去社会的进化。不是治人,不是做主人翁;是自治,是服务。有人说学生在自治社会里自己捣乱,所以自治是不行的。我想自治会里边起冲突,是不能免的,这是一定要经历的阶段。况且,与其在学校里无自治,将来在社会上捣乱,不如在学校中经历这个实验,比较少的费用。

我们要造就能生产的人。

以前的教育,讲救国,讲做中国的主人翁,讲济世救民;最好的结果,不过养成迷信牧民政策的人才。不好的结果,自己做了主人翁,把国家当做奴隶;不来救国,来卖国;不来济世救民,来鱼肉百姓;到了后来,“只准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今后的教育,要讲生产,要讲服务,要知道劳工神圣。为什么要讲劳工神圣呢?因为社会的生产都靠着各个人劳力的结果,各个人能劳力,社会生产自然就丰富了;假如大多数的人都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社会怎么能生存呢?

又如杜威先生说,希腊文化很发达科学的思想也很发达,何以希腊没有物质科学家呢?何以物质科学到十九世纪才发展起来呢?因为希腊人瞧不起做工的人。瞧不起做工,就不会做实验;不会做实验就没有物质科学家了。

我们中国,素来把政治道德两样合起来,做立国的中心。我们的学校,也不外政治道德四个字。几千年来的教育宗旨,都是一个“拯世救民”的仁政主义,牧民政策:今天以百姓当羊来牧他;明天羊肥了,就来吃他,你看中国几千年的“一治一乱”,不是羊痩牧羊,羊肥吃羊的后果么?

现在我们假设百姓是羊,我们要羊自己有能力来寻草吃,不要人来牧;那么羊虽肥,不怕人来吃他的肉。这是讲句笑话罢了,我们那里可当百姓做羊?百姓都是活泼泼的人。我们把百姓的能力增高起来,使他们有的独立生产力,那要人来施仁政,来牧他们?

要能独立生产,要先会工作。要知道劳工神圣。美国教员联合会现在已加入劳动联合会。这是全国教师承认教书也是一种劳工。凡有一种职业,为社会生产的,都是劳工。劳心劳力,是一样的。“劳心者役人,劳力者役于人”,这两句话,是在有分阶级的意思在里面,未免把劳力的人看的太轻了。

把以上的话总括说一句,教育要定出产物的标准,这就是标准:活泼泼的,能改良社会的,能生产的个人。这就是我所瞩望的中国教育的未来。

 

 

人物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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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梦麟先生(1886-1964),哥伦比亚大学博士,中国现代史上着名的教育家,中国第一位现代意义上的教育部长,也是国产一区二区三区视频精品历史上任职时间最长的校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