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作人说过北大有两种人:读书或革命。他所说的北大是在沙滩红楼的老北大,是闹“五四”的那个北大。
现如今的北大在西郊海淀,是当年燕大(1919~1952年)的地盘。
1981年,我在进北大之前,非但没听说过那个无名的湖,“燕京大学”四个字更是闻所未闻。
我们宿舍一共六个人。很幸运,听说大部分宿舍住八个人。舍友李同学家住天津,入学报到时他的家人也都就近送他来上学。
李姥爷一进宿舍门就啧啧有言:“现在怎么成这样……想当年,我们是两人一间,还是木地板……睡觉前把脏衣服和脏鞋往门口一扔,第二天一早就有人给你洗好、刷好。”
李同学的母亲后来告诉我,李姥爷祖籍安徽,先人跟着中堂大人的准军到了天津,在天津卫住洋楼、开钱庄,兼管李鸿章家的金库。李姥爷说的就是当年的燕京大学。
陋旧的校园,加上李姥爷的忆甜,先父大人多年的封建教育没几天就彻底瓦解了。上楼没有黄金屋,下楼不见颜如玉。一切还要从头来。
梦虽破,学还得上。鬼使神差,有一天我旁听了一堂世界经济地理课。没想到的是这一听竟然听了一年。
上课的老师叫陆卓明。陆老师当时还不到六十岁,清清瘦瘦,风流倜傥,一副老克腊(见文后注解)的模样。陆老师和北大老师很不一样。当时北大的老师大部分是外地人,南腔北调,陆老师那一口地道的京片子就尤为抢眼了。以知识分子自诩的北大老师大多数时间都不修边幅,陆老师却是个讲究人,穿衣打扮从来是一丝不苟。
陆老师不仅是形不同,站在讲台上更是天马行空。他能从美国新英格兰华盛顿经济带讲到中国沿海大发展,从第叁次世界大战可能的爆发点讲到沙特阿拉伯的石油和阿富汗多如牛毛的部落。就在大多数同学狂抄笔记时,我不记笔记以便冷眼旁观,他又会蓄意奚落大伙一番。有一次上课,大约是在期末考试的前几天,陆老师问同学们下午、晚上都干些什么。听到大部分同学说要复习应考时,陆老师半是不屑、半是自得:“我上燕大那会儿,明天要大考,今天下午还在香山上呐。”随后陆老师说到做到,故意泄题或限定考试重点,好让同学们有时间去跳舞。
陆老师上课时还爱不时地捎点“私货”,讲讲燕大的旧闻趣事:
“……我家那时候住在临湖轩,隔壁住一外国犟老头。那老头忒讨厌,不让我在他家门前草地上玩儿,还插了一块‘请勿穿行’的牌子。
早上起来,我也不管不顾,在草地上来回跑。老头揪着我的耳朵跟我爸妈告状:
‘我明明写了牌子不让踩,他就是不听。’
我只有喊冤枉,说牌子上没说不让跑,只是让快跑。等他们把牌子拿过来时,全都哑口无言了。
他们哪里知道,前一天晚上我在牌子上加了一笔,于是就成了‘请匆穿行’……”
多年之后,我才知道陆卓明老师是燕大教务长(后任燕大校长)陆志韦的二公子。那个犟老头就是司徒雷登。
因为李姥爷和陆老师的缘故,我也恬然将自己列为燕大校友之列。更何况燕园终归是燕园……
林牧:81级西语系法语专业,现居芝加哥
陆卓明先生指导研究生
司徒雷登在燕园
永远的正门和博雅塔
昔日燕大
今日北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