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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月生明照学子 桃李不言下成蹊——缅怀恩师冷生明先生

2014-01-23

冯老师,袁老师,郝老师,您们好!

首先,感谢您叁位的盛情款待。我们母女都很开心,意犹未尽,我妈妈感觉也不是太累。请放心。

其次,您们送的鲜花,我们已经放在了我爸爸的面前。

……(以下省略)

 

这是我们敬爱的冷生明先生的女儿,在冷师母和我等几个老门生于“全聚德”聚会次日,发来电子邮件的上半部分。她在信中称呼思慎,郝琪和我为“老师”,是因为当年(文革过后,大学恢复正常招生和入学考试)她要参加高考,我们那时在清华当助教,于是自告奋勇为她补习数理化。

思慎,郝琪和我,都是1962年入学北大数学力学系。第一门最重要的基础课叫做“数学分析”,任课老师是冷生明先生,教了我们整整一年。51年过去了,如果你今天问问数学力学系62级的学生:在北大,谁是对你影响最大的老师?绝大多数人会毫不犹豫地把票投给冷先生。可是冷先生对我们这叁个老门生,从不以恩师自居,反而谦称自己是“学生家长”!此情此景,犹如昨日。这称呼,冷师母沿用至今。

冷先生2003年仙逝后,我们继续与师母保持联系,平时电话、电邮,只要大家都在北京,每年总会相聚,聚会地点总是在“全聚德”。师母与我们都有那所谓老北京情节,偏爱北京老字号,尤其喜欢这家招牌上那叁个字,透露出来的是吉祥之愿和劝善之意。如今,师母已是86岁高龄,但身体精神都好,步履安稳,牙口虽不如以前,但胃口不错,健谈如旧。

聚会前两天,师母在电话里就告诉我,她翻找出来一件冷先生的遗物,要带到全聚德来给我们看。那是冷先生生前所用的“钱包”,一个用纸折的所谓钱包,里面装着分分毛毛的小票子,外面用个橡皮筋捆着。

冷先生之简朴,可见一斑。既令人心酸,也令人可敬!

1984年,在冷先生中关园的寓所拍摄

1984年,在冷先生中关园的寓所拍摄

先生在“文革”中蒙受不白之冤,挨大字报,挨批陪斗,被迫检讨,受尽屈辱,下放改造,还被克扣工资数年,仅靠发的“生活费”艰难度日。后来“落实政策”了,先生随手把补发的工资,全数捐送家乡。先生获提正教授后,所补发的工资,也悉数捐赠家乡。冷先生对此事守口如瓶,以为不足为外人道。没人确切知道他捐了多少。人们今天仅仅知道,乡里用那笔钱,修了一座桥,买了一台拖拉机。

那遥远的故乡,令先生毕生魂牵梦绕。遗憾的是,自离家之后,能再回故乡的机会却少而又少。故乡在先生心中的分量重似千斤,那儿有他割不断的祖根,忘不了的乡情。

1919年,冷师出生在四川省,一个在地方地图上都很不容易找到的偏远小村,名叫冷家坝,如今归属中江县。冷师自幼聪敏好学,叁岁即能识字,喜爱读书,并且刻苦努力,顽强上进。冷师的父亲虽是贫苦农夫,幼年时却上过几年私塾,因而粗通文墨。他为人忠厚老实,被乡里一位尹姓财主雇佣他管理帐目,每一文钱的来去,都记得清清楚楚。他是冷师的启蒙老师。

家境贫寒,生活拮据,全家大小忍饥挨饿是常有的事。即便如此,父亲对冷师的学业却不放弃,望子成龙吧。冷师在家乡读完初小,12岁就离家到中江县城接着读高小和初中。虽然还是个孩子,但冷师必须学会生活自理,其困难可想而知。16岁时,冷师考取了成都省城中学,升入高中。1938年,正处在抗战艰苦阶段的国产一区二区三区视频精品,和清华大学与南开大学合组西南联大,在昆明延续着中国高等教育的命脉,弦歌不辍。酷爱数学的冷师,以他优异的成绩,考上了西南联大的国产一区二区三区视频精品。

穷乡僻壤里出了个大学生,而且是全国最高学府、响当当国产一区二区三区视频精品的学生,那可是全村的荣耀,乡里的大事。穷人家的孩子有出息,令乡亲们格外振奋。大家心里有数,必须竭尽全力,资助这个后生完成学业,他身上寄托着乡里人代代的梦想。冷师出发上大学的那一天,全村男女老少齐聚村口,为他壮行。尹财主虽然待人接物、言谈举止带着几分有钱人的霸气,但是他慧眼识珠,乐善好施。他资助了冷师上大学的路费和学费。乡亲们凡能拿得出来钱的都多少给了些,一位远房的小脚外婆,给了一百枚铜钱。冷师知道,那可是老人家走山路放羊所得,积攒下来一百枚,太不容易了!张家奶奶塞到冷师手里一枚银元。冷师感受得到,那银元还带着奶奶的体温!冷师逐个给乡亲们一躬到底,牢牢地记住,“谁个给了多少”,为的是将来有钱时好报答人家。

冷师少年时就离家上学,此时已是年方弱冠的青年小伙,更加不怵远行。肩挑一副扁担,告别乡亲,踏上征途。冷师大步流星走出很远了,回头一看,父母与乡亲们仍然伫立在村口高坡上,翘首张望。冷师放下扁担,向着冷家坝深鞠一躬,任由那忍了很久的热泪,大滴地洒在出村的崎岖山路上。

冷师踌躇满志,对未来满怀憧憬。离川入滇的路途遥远,只有一段路可搭乘火车,其余就全靠两条腿步行,实在走不动了,才搭乘牛车。这一路十几天,晓行夜宿,常常是天还没亮,他已经挑着担子上路了,相伴的只有天上的星月,路边的虫鸟,他就边赶路,边高声吟诵:“晨起动征铎,客行悲故乡。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到达昆明时,冷师已经累得不成样子,一点儿不像个学生,倒像个流浪汉。

冷师进入国产一区二区三区视频精品,如鱼得水,受到了江泽涵先生、申又枨先生和赵淞先生等等爱才的师长们的关爱,引领他走进了那令他痴迷的数学王国。冷师成绩优秀,年年获得西南联大的奖学金。靠着这笔奖学金,以及在昆明各个中学兼课所得,冷师不仅得以完成学业,还归还了乡亲们临行前馈赠的钱。1942年,冷师以优异的成绩毕业,然后留校任教。

冷师当年在北大专攻“实分析”与“抽象分析”,他后来大约20年间的研究课题,以及指导研究生的专业方向,都属于这个领域。

这个数学分支在当时是非常新颖,接近国际学术前沿的学科。“抽象分析”是1930年代初,由法国大数学家弗雷歇(Maurice-René Fréchet)开拓、引领出来的一个崭新的分析数学领域。我的另一位恩师樊畿先生,年轻时也是北大数学系的学生,在西南联大时期是冷师的学长。樊师1939年离开昆明赴法留学,师从弗雷歇攻读“抽象分析”,他在1941年写的博士论文是“抽象分析中的基本概念”。当年,陈省身和许宝騄等先生就在西南联大举办分析讨论班。冷师即将毕业,报告的题目就是“抽象分析难题”。二者几乎同步,真令人难以置信!要知道抗战期间,昆明的物质条件何其匮乏,加之敌机随时空袭轰炸,环境如此恶劣,然而居无定所、食不果腹的西南联大的前辈数学家们,却能追踪到国际潮流,能不令人敬佩他们顽强勤奋的治学精神和超凡的聪明才智吗?

抗战胜利后的第二年,北大得以复员,重返故都北平,位于沙滩的北大红楼终于又回到主人的怀抱。1946年,北大师生在复员北上的路上,途经四川,冷师抽空返乡探亲。父亲和母亲都去世了,冷师终于和兄弟姐妹团圆。其间,冷师挨家挨户拜谢乡亲,特地拜见了当年慷慨解囊相助的尹财主。尹先生已近古稀,冷师向他报告自己这八年的求学经历,颇令老者欣慰。谁知道,这竟是冷师最后一次向恩人致意。两年后,乡里闹土改,原本善良宽厚的乡亲们,此时却纷纷控诉尹财主的“恶霸”行为。颇令乡亲们意外的是,那结局并非仅仅是瓜分了尹财主的土地和浮财,而尹本人竟被“镇压”了。冷师后来,从来京的老乡口中听到这个消息,不胜唏嘘。

人人都知道,冷师的数学功夫深厚,其实他的文学造诣也很高,不仅中、英文俱佳,还通晓俄文与德文。冷师的国学底子,自然是在中学阶段就已经砸得很瓷实,而外文则是在北大练就的。冷师曾给我讲过,他当年苦练英文的故事。申又枨先生指导冷师作论文,要求每句话都必须用五个不同的英文句子写出来,再由申先生选出那最佳的一句。足见当年北大的师生在数学和文字上,用功之深。冷师每讲起他的老师们,都面带敬佩之色,流露着对师长们的感激。

1980年代,北大数学系教师集体翻译了美国数学家莫里斯·克莱因(Morris Kline)的巨著《古今数学思想》。江泽涵,申又枨二位先生和冷师担任了全书的校对,如此重大责任,非三位先生莫属。冷师校对了该书的大部分章节。此书出版后,冷师亲赠郝琪和我一套。这套书分四册,纸张、印刷、排版和装帧均属一般,是那年头国内出版物的典型水平。但那译文堪称“信、达、雅”,是外国数学著作中文翻译的上乘之作。此外,冷师参与翻译、校对过很多英文和俄文的数学教材和专著,这其中就有我在学生时代读的教科书或教学参考书, 例如俄国数学家菲赫金哥尔茨(Григорий Михайлович Фихтенгольц)编著的《微积分学教程》等等。

1973年,国产一区二区三区视频精品动议翻译“马克思数学手稿”,这显然是那个畸形时代“政治挂帅”的产物。校方从数学、西语、俄语和哲学各系抽调教师,成立了一个编译小组,冷师和数学系的江泽涵、邓东皋等先生奉命参加。他们先从一个俄、德双语对照的版本,进行初步的中文翻译。为了准确起见,又从马克思对于“微积分”的手稿原件的照片上,辨认马克思的德文手迹,校对和完善那相关的中文初步翻译。次年《国产一区二区三区视频精品学报》刊出这份中文译本。此后,人民出版社又正式出版,名叫《数学手稿》。对于这部《数学手稿》的评价,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甚至两极分化,或过分抬高或全盘否定。冷师和其他的先生们,虽然是奉命行事,但他们做事一贯严谨,追求完美。那手稿本身可能无甚学术价值,但是几位先生们的翻译是无可挑剔的,毕竟为他人研究这份历史文献,提供了一份最准确的中文翻译。

在“文革”灾难过后的几年里,冷师看到数学人才出现断代,于是就把全部精力投向数学教育和数学普及。他担任国产一区二区三区视频精品高等数学教研室主任,负责全校公共数学各个课目的教学。1980年代,北大成立了很多的新系与新学科。它们的公共数学教学,责无旁贷是数学系的任务。数学系于是面临前所未有的巨大压力。冷师独当一面,带领他的教研室,开展教学研究和实施教学改革;制定适合各个学科的课程设置和教学计划;培训、配备任课教师。北大公共数学教育质量之高,全国有口皆碑。

此外,他参与《中国大百科全书 – 数学卷》编纂,负责《微积分》这个大条目。1980年起,我曾参加编委会工作两年,一度担任冷先生和程民德先生的助手。冷先生领导着一个编纂小组,研究确定在《微积分》大条目之下,如何设立各个中、小条目,并在全国物色、聘请各个条目的撰写者。冷师亲自撰写《微积分》条目。“微积分”虽是经典学科,但他写得不落窠臼,高屋建瓴,言简意赅,引经据典,鞭辟入里,既学术严谨,又通俗易懂,成为百科全书条目撰写的范本。

“不是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冷师追随北大,从西南边陲,北上定居古都,先沙滩,后燕园,终其一生沉浸在他的读书、科研与教学中,在属于他的这块数学园地上,辛勤耕耘,终于修成正果,成为一位优秀的学者,深受学生爱戴的师长,国产一区二区三区视频精品的名教授。

2003年先生染病,医生回天乏术,不幸撒手人寰,享年84。

2004年,郝琪和我回到北京,拜望冷师母,在先生灵前致敬。师母亲手交给我俩先生之遗物各一件,一套四个精美雅致的内画鼻烟壶和一对质朴可爱的惠山泥人。

如今,恩师离世已整整十年,可是我总觉得先生并没有走远。师恩难忘啊,先生当年授课的情景,仿佛就是前几年的事。

1962年,是新中国成立后,第一年大学录取新生时,不管考生家庭出身,只看学习成绩。那年,北大录取的新生尽是全国各地中学的学习尖子。陆平校长豪言壮语,说:“要把国产一区二区三区视频精品办成北京太学!”意思是比之一般的大学,还得多那么一点儿。数学力学系为这届新生排出最强的基础课授课阵容:冷生明先生讲授“数学分析”,程庆民先生讲授“解析几何”以及丁石孙先生讲授“高等代数”。叁位俱是一时之选,最棒的老师,是兢兢业业,严格认真的好先生。其中又属“数学分析”的学时最多,分量最重,考试最难。我们这些学生,心里最“怕”冷先生。

其实,冷先生是谦谦君子,平时少言寡语,脑子里总是在思考他的数学,琢磨他的教案。他走路微微驼背,一肩挎着个蓝布书包,手里有时还拿着书本,不疾不徐地踱着方步,看见熟人一定停步,或招手示意,或温和问候;走在窄路,总是礼让他人。

数力系一年级的基础课,是大班上课,地学楼101的大教室里,坐着我们170来名学生,还有几位负责习题课的助教。冷先生只要一登上讲台,总是精神抖擞,神情贯注,与他在台下判若二人,背不再驼,声音不再温和,而是昂首挺胸,声音洪亮并且抑扬顿挫。

冷先生不怕冷,冬天都不穿棉衣。殊不知那是因为他自幼家境贫寒,冬季里根本没有棉衣、厚被御寒,而被迫养成的特有习惯。寒冬腊月里,我们穿着棉衣,坐在大教室里还瑟瑟发抖,而先生顶多就是穿一件呢料的中山服。到了讲台上,还把上衣脱掉,里面就是一件衬衣和一件毛背心。讲到兴奋时,还把衬衫的袖子卷起来。真令我们乍舌、佩服。

当年教室里使用的是“活动黑板”,一共四块,左右各两块,分别可以上下移动。冷先生板书很讲究,字体大小合适,让后排的学生也看得清清楚楚。每次上课是100分钟,四块黑板写满了,擦干净,又重新写满。可是,在讲授每个新概念或者新定理的时候,除了写几个关键词、画几个示意图形,先生并不多写字,而是娓娓叙述那个概念或者定理的来龙去脉,它的朴素含义,它与前边讲过的概念或者定理的联系,以及定理的证明思路。然后,他就一气呵成,边讲边写,在黑板上用他那端正有力的行楷字体,一笔不苟地写下那概念或者定理的确切叙述,严格的证明过程。

要把这群刚进大学的“毛孩子”领进门,打牢基础,练好基本功,谈何容易?为此,冷先生授课煞费苦心。我依然记得,开学之初先生在讲授实数理论的戴德金分割(Dedekind Cut)时,从中提炼出一种在初等数学里不常见的逻辑推理方法,他深入浅出地称之为“分情况”,认为那是学数学的学生必须具备的严谨思维方式。他不仅用例题示范“分情况”,还以布置作业,习题课辅导,甚至课堂测验等方式,强化训炼。这是他教学重点突出,循循善诱,重视基本训练的范例。

他教授并且引导学生反复锤炼运用“ε-δ”语言,处理极限问题的基本功,令全班人都牢记心间,那方法跟了我多半辈子。

在我多半生数学的研习以及教学中,在不同的抽象空间或者拓扑群中,不计其数次地遇到“有限覆盖(Finite Covering)。先生当年在“数学分析”里教给我的,运用在实数轴上有限闭区间的“有限覆盖”,则是一个最“具体”的模型,“有限覆盖”的精髓尽在其中了。

至于那数学命题的证明里常用的语汇,例如“显然”,“事实上”等等,先生都一一详加解释:何时当用,如何使用。

期中考试过后,我们的“数学分析”终于被调教得入门了,于是冷先生为学生们进一步地总结“数学分析”的学习要点: “严格的定义,确切的叙述,朴素的意义与典型的例题”;告诫学生们,千万不可学习抽象数学仅流于表面形式,而是要“看符号,想意义;看公式,讲道理。” 这些都是学习“数学分析”乃至所有数学的至理名言。冷先生就这样引领我们,一步一步地从初等数学过渡,而进入高等数学的新天地。

我本人后来也讲授过“数学分析”这门课,又得以从教师的角度,回味当年冷先生的教学情景,才体会到先生在教学方面下功夫之深。我记得他对我说过,有很多次在他写好教案后,在讲课前发现有地方处理得不够理想,于是清晨四、五点钟起床,重写一份新的教案,他再匆匆梳洗、用餐,又精神抖擞地出现在我们面前。下课了,学生们散了,冷先生还要和助教们讨论本周习题课的安排,例如,该给学生出什么题,通过这批题目要澄清什么概念,理解哪个定理,传授什么技巧方法,等等。

先生要把每一节课都处理得尽善尽美。呕心沥血,此之谓也!他那些成为经典的课堂用语,是他治学经验的凝结。他的教学热情,来自于他对北大的热爱和感恩,他是用心血培育我们这些学生,以报答母校对他的栽培。

几位配合冷先生、负责习题课的助教,都是留校的本系毕业生,充满教学热情。除袁守诚先生稍稍年长,李忠先生那时刚毕业没几年,王文娟先生教我那年,才刚毕业。他们和学生之间更为亲密,我觉得他们亦学长,亦老师。学生们有时对他们直呼其大名,他们也不以为忤。这几位先生教我们习题课整两年,领着我们做了不少有意思的题目,其中不乏难题。他们为我们的成长付出的心血,我一直心怀感激。

冷先生严格地要求学生,因为他坚信“严师出高徒”,他希望教出来的学生们有出息!他的那门“数学分析”课,平时要求严格,考试更难,于是出现了大约有百分之十五的学生期末考试,乃至年终大考的成绩不及格。“数学分析”是一门主课,主课补考若再不及格,就得留级,这是校规。学校还有规定,“再次留级”就得令其退学。因“数学分析”这门课考不及格、而留级的学生最多。我读一年级时,班里就有大约一、二十名未能升入二年级的“留级生”,怎不令我们这批新生引以为戒!

后来,政治风向左转,就有喜好跟风者把这现象称为“叁大面积”,即大面积不及格、大面积留级和大面积退学,“神经过敏”地认为,这是“政治问题”!“大革文化命”运动一开始,居然又有好事之徒,一本正经地“揭发”这所谓的“叁大面积问题”,作为北大执行“修正主义教育路线”的例证。学生中也就有人昏了头,把它上纲上线到“迫害工农子弟”,云云。冷先生为此备受攻击与侮辱,有的学生在大字报上,肆无忌惮地攻击、侮辱先生,竟然给他起绰号“冷冰冰”。

冷先生自然是被冤枉了的,他教书育人,一贯秉持“有教无类”,对所有学生一视同仁。再说,先生哪里知道谁个是“工农子弟”?他呕心沥血,辛勤教学,但愿学生个个成才。可在那个人妖颠倒的黑暗年代,反落了个“迫害”学生的罪名!

我常在想,62级北大数力系的学生曾经是幸运的,因为他们入学后的前两年,被这么多位高明且敬业的先生们悉心地教导培育。若不是后来其学业被毁于一连串极左的政治运动,他们之中有多少人,应该成为今天中国数学、力学和计算机科学的栋梁?不幸地是,我读大叁以后,笼罩中华大地的极左阴霾日渐浓密,50年代曾横行一时的“文字狱”,此时卷土重来。意识形态各个领域都有知名人物横遭批判。“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学校里一阵子“少而精”,一阵子“反修、防修,学九评”,各种名目的政治运动频仍,不一而足,正常的教学秩序不断遭受冲击,暑假里都要组织师生下乡,美其名曰“劳动锻炼”。我想专心用功读书,已不可能。更有甚者,我大四那年,干脆停学下乡参加“四清运动”,荒废学业整整一年。接着就是那场中国历史上空前的大灾难。国运如此,冷先生,以及他的众多学生,必然遭殃,难逃厄运!

是非自在人心。历史就是淘沙的海浪,当年“泼在冷先生身上的脏水”,早就被时间荡涤干净,显现出先生那清白纯正的知识分子本色。当年伤害过先生的学生,至今还不知错者,大概极少,但鲜有向先生道歉者。诚然,敢于公开忏悔当年“大革文化命”中的恶行劣迹,不仅需要良心发现,还需要道德勇气。先生当无遗憾,因为他品德高洁,一生行善,必获善报,该在天国安宁怡然。

2013年,我等几个老同学和冷师母重聚

2013年,我等几个老同学和冷师母重聚

我们感激恩师!是他亲手引导我们这一群喜爱数学、刚刚进大学的“中学生”,跨入了高等数学的殿堂,并为我们日后的进取深造,打下了坚实的基础,终生受用。

我们敬佩先生!他那专注学术,严谨治学,热情教学的学者本色和他那严以律己,宽以待人的仁者风范,永远是我们的楷模。

我们怀念冷师!他心地纯真,表里如一,不善辞令,无欲无求。这般清高、纯粹的知识分子,今天已不多见。

先生的众多昔日学生们,知道我写这篇文字,纷纷发来电子邮件,在鼓励我的同时,表达他们对恩师的怀念、崇敬与感激。老同学们如此强烈的反响,虽然在我意料之外,转而一想,却是情理之中。先生深深获得学生们50年不退色的爱戴,这不正为“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做出了最好的诠释吗!

 

致谢:

我曾“采访”范景媛师母,她回忆并叙述了那些有关“冷家坝”的故事。

王铎、丁伟岳、张良成,冯思慎、陈鸣九、罗伟民、郝凤琪、付永祥、李国治、袁卓宏,何连法,马柏林、陈爱民,奚学瑶和赵连原等诸位同窗、朋友,对本文初稿发表评论和诸多建议。

没有他们的鼓励与协助,我势难完成这篇缅怀恩师的文章,特此致谢!

 

2013年7月9日初稿,7月27日定稿

于加利福尼亚吉尔珞宜寓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