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过不少的人,温柔的人很少。
以前在北大的时候,入校须得查证,你若是伸手掏卡却还未掏出,保安必定厉声喝住你,非掏出不许进,但你若是一副盛气凌人的姿态径直往里走,他便常是不拦你的。
保安是社会底层,但保安只是一个例子,这样问题不仅仅与阶层有关,更是整个中国现今的习气。莫说保安、小餐馆服务员,便是那些端坐台前的头面人物,遇了人也是个霸道横行的相貌,你若不是个事儿逼附体,煞有介事地一二叁四五装得跟个特能忽悠特能混社会的样子,他便要当你是空气了,更有甚者,便要以势压人。所以,这年头,我们流行一个词,叫“气场”,气场是我们的生活方式,不,气场成了我们的生存方式。仿佛这国里的人,一照着阳光,便恨不得自己立刻满脸横肉,要长成钟馗才好呢,吓得别人远远的,方圆数里内鸟兽绝迹,这才叫做丑辞濒诲得住,丑辞濒诲住又叫“有范儿”,丑辞濒诲得住场的女人,人们叫女王,而丑辞濒诲不住场的男人,那简直就不是男人了。
每念及此,真想长叹一声“呜呼”。
我不知道国人的心是何时变得如此坚硬的。我只知道,我们的物质财富增加了,但我们的竞争却变得越来越激烈了;我只知道,阶级与阶级间的矛盾被隐匿了,但人和人之间的不信任与敌意却越来越深了;我只知道,国家似乎变得更强大了,但意欲逃离此国的国人却越来越多了。
这些或许也是几百年不曾有的怪现状吧。
我们变得像一粒沙子那样坚硬,却一点也不坚强,因为我们害怕别人。就因为我们害怕别人,所以我们不是土粒,我们粘不在一块,成不了土壤,得不到水,长不出树,孕育不了生命。沙粒与沙粒的聚集只会变出沙漠,狂风一吹,便是漫天扬尘,各散东西,沙子主宰不自己的命运。沙子,只是硬,却不强。不强的硬,纵是硬如金刚石,又有何用?自古以来,那了无生趣的沙国,从来是强盗的天堂。
我何敢危言耸听,这国就要成沙漠之国了;我何敢危言耸听,这国就要盗贼横行了;我何敢危言耸听,这国就要板结不治了。可我所不敢言者,哪一样不正步步成为现实。
我在陌生人的眼里,看不到温柔之光,人们生怕一温柔,就成了软弱。我不知道,我们是不是需要一门教授温柔的课程,去开发这人生而有之的天性。
当我说温柔时,我料想得到,必有智叟告诉我,这国人的不温柔,首在于社会的不平等。这诚然是不假的,但我想说,这国人的不温柔,却也并未有鲜明的阶层之分,请看今日的舆论,哪一个阶层对社会满意?哪一个阶层不将自己放在受害者的位置?再多的社会分析已不是这篇致辞所能承载的。
去年的年末,钱云会死了,今年的年末,乌坎胜利了。这是时下流行的对比,有人看到了人民的力量,有了看到了市民社会的崛起,我什么都没有看到。因为这些都不是我所相信的中国道路。在这个说起来平庸的时代里,年年都有那么些轰轰烈烈的事发生,真是奇妙,可轰轰烈烈快两百年了,沙国却仍旧是沙国。这又是为什么?
我不能说什么,因为我不敢教导,我唯有好意的劝说与请求:
在遍地的坚硬之中,温柔实属不易,见识了这周遭的坚硬,而仍能温柔,这温柔便是坚强了。
如果你是那坚硬的人,不要害怕温柔。
如果你是那温柔的人,请勇敢地再温柔一点。
因为,坚硬不是坚强,温柔才是。
能温柔者,最坚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