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渥太华北大同学会Jason的电话,让我为纪念北大110周年写点什么。先是不知所措,继而受宠若惊,犹犹豫豫的就这么答应了。 放下电话,不免想起许多往事,想起过去二十年所经历的一切,不尽自鸣得意起来,通话时的客套与谦逊早已飞到九霄云外。二十年弹指一挥间,我已华丽转身,混迹于金光闪闪且俗不可耐的电脑业,和家人过着悠哉悠哉的日子。由于整日忙着应付职场和家里的俗事儿,我几乎没有时间去回顾往事。直到今天。 这往事要追溯到上世纪1981年,我考进了北大英语系,并在那里呆了六年。对北大的最初印象一般。报到那天,给了个看着让人浑身不舒服的木头凳子和一把生锈的钥匙,并分到了宿舍,在三十二楼的二层。校园里的学生宿舍楼多为相貌雷同,令人生厌的砖头火柴盒儿,集中分布在校内宿舍区,三十二楼就是其中之一。这种建筑风格的千篇一律使整个校区给人的感觉是连体婴儿般的病态和扭曲。宿舍说不上多大,小小空间里挤放着三张带上下铺的床,一个暗綠色的金属架子,二张不大不小的写字桌,就是在那些资金严重不足的学校图书馆里经常看到的那种旧桌子。塞在这个小屋里的是六个大小子,再加上傢俱,书,杂物家什等等。整个儿房间显得满满当当,只在门口儿有点可转身的空间。楼道倒是又长又宽,一直延伸到一个让人又爱又恨、欲嗅不能的所在: 卫生间。楼道里阴暗潮湿,顶上的灯泡没日没夜的闪着鬼火般的幽光。这地段儿白天死一样的寂静,太阳落山后则喧哗如夜总会,各种课外活动大行其事。 三十二楼二层的住客均为外语专业户,思想前卫,其举止也经常让人匪夷所思。这里即有神神秘秘的私下讨论,也有不管不顾的激烈争辨;即有温和善意的调侃,也有居心不良的叫骂。总之,各展其能,各得其乐。这里的夏夜尤其狂放张扬。一关灯,就会看到赤身裸体的身影僵尸般的在楼道里晃来晃去;上了床的,则用不甚文明的字眼儿开聊,乐此不疲的主题是女生及三十五楼,给索然无味的一天增加点儿最后的调料。这三十五楼是女生宿舍,晚上有一个凶悍的老婆子把门,不少饥渴的异性在此折腰。 我宿舍斜对面是一间较大的房间,里面不时有遮遮掩掩的晚会。其中的一个曾引起让人避之不及的关注。这是个黑灯贴面舞会。据说关灯之后,舞伴们的举止过于亲密且颇具诱惑。在性行为自由解放的今天,这种举止会被视为保守老套得可笑,但在80年代初的那个清教徒年代,这可是大逆不道。不由得感叹我们在迈向开放社会的进程中所取得的巨大进步。由此,这个舞会被大肆宣扬,终于引起了英语系大小官僚们义愤填膺的指责。以后几年里这种舞会消声匿迹。 英语系81级是个人才扎堆儿、藏龙卧虎之地。班里有高考状元,准学究儿,准诗人,备胎律师,未来的财主,等等。不一而足。和这些人精比起来,笔者往好了说是平庸无奇。不过本人也有点儿值得自夸之处:看书,看得又多又杂又快。现在想想,这可是英语系给我的大礼。我看书基本来者不拒,即有流行小说,也有上课必读的纯文学,如苏菲的选择,教父,奥尼尔和米勒的戏剧,其中有些书看了不止一遍。也有的书读起来痛苦不堪,不得不半途而废。这类书有鲸歌,芬尼根的守灵夜,以及狄更斯那些絮絮叨叨的大部头儿巨作。 我有幸聆听当时中国顶尖的英美文学大家讲课。我很喜欢陶洁老师的美国文学课。陶老师备课充分全面,课讲得非常严谨,可以说是一丝不苟。还有陈瑞兰老师每周五的欧美戏剧,那可真是翘首以待呀。大家会聚在老师家那个舒适的客厅里,听陈老师用她那抑扬顿挫的声调,配以丰富的肢体语言,讲解欧美戏剧的精华。陈老师的课让我受益匪浅,直到今天,我仍然是奥尼尔和威廉姆斯的忠实粉丝。我还记得李赋宁教授的古英语,当时坐在那里真是感觉三生有幸,能亲耳听到李先生讲课。然后就是抱着贝奥武夫和坎特伯雷的故事之类的天书绞尽脑汁的细细琢磨。赵萝蕤教授给我们讲过一次诗歌,讲的是惠特曼的草叶集。虽然只是一堂课,但给我的印象十分深刻。一般来讲,我对诗歌兴趣缺缺,但那次赵先生充满激情的朗诵草叶集的情景,我终身难忘。 一晃快三十年了,我的记忆也有点模模糊糊,甚至残缺不全了。但我十分清楚是北大造就了我,对此我铭记在心。对于老师们的教诲,我充满感激,永志不忘。我希望在不远的将来重访校园,再次感受一下未名湖的宁静,再次穿过热闹的三角地,再次造访民主楼那个古色古香的小楼里一个安静的角落:系图书室,重新体验当年在那里找到的无穷乐趣。 百年来,作为北大校友的我们,进进出出,如匆匆过客。只有北大,在喧闹中存在着,直到永远。
燕园杂记
2014-12-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