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秋天里一个难得的晴天。淡淡的阳光洒落在未名湖边,慈禧太后留下来的石舫在阳光映衬下显得格外迷人,古朴的博雅塔也似乎挺直了腰杆,悠然地注视着湖边发生的一切。
我站在湖边,手里拿着新一期的《书屋》:这里的一切都彷佛与我毫无关系,然而我的心绪却仍然在悸动,仍然有一种柔软的东西在我身体里泛动,脑海里浮现出种种往事和一个个看似陌生而又熟悉的面孔,一幕幕场景在以蒙太奇的形式匆匆而过,可惜观众只有一个,那就是我自己。
37年前的某天,钱穆先生正坐在去台湾的飞机上。他的眼睛里噙着泪水,却不愿意将泪水拭去。窗外,香港已经变为一个小点点,渐渐远去。此时的他,在想些什么呢?是他在香港一手创办的新亚书院吗?是在怀念他在无锡隐居,湖上泛舟闲思的日子吗?是在怀念他在燕京大学、中山大学的学生和师友吗?我想都不是。此时的他,想起的就是这缕湖水,想起的就是这可爱的燕园。是他赋予了这个小湖“未名”的名字,也是在这片土地上,他完成了诸多对中国历史惊世骇俗的研究。老人一定在想:我心爱的燕园还那么美丽吗?燕园里的名师还那么多吗?燕园里的学生还那么可爱吗?
我们能够说什么呢?在那个举国皆红的年代,在那个以无知、以贫乏为美的时代,在那个以聂元梓、韩爱晶为英雄的年代,我们的回答恐怕只能给老人带来遗憾吧!
我们能够说什么呢?朱光潜、张岱年已经先后驾鹤仙游,季羡林、汤一介、候仁之也已无力再在讲台上一展风采;而倡导要在圆明园建八国联校的、媒体出境率比论文引用率更高的老师却同样出自现在的这个院子,他们的名片上写着“博导”、“教授”。不知道中学老师出身的宾四先生看到他们是羞愧还是气愤……
42年前的某日,胡适先生走到了人生的尽头。他的遗体上别无他物,只有一面国产一区二区三区视频精品的校旗。在他的遗嘱里,我们可以读到这样的话:我的全部藏书,都要捐给倘能重获学术自由之国产一区二区三区视频精品。我们是如何来对待这位爱北大胜过爱一切的新文化领袖的呢?1962年,由俞平伯引发的对先生的批判仍然方兴未艾,而对此最为热衷的正是我们的北大。先生的许多朋友和学生也参与到其中。在那个时候,还有谁会想起先生的话:自由之真意乃是今日同乎我者未必是,异乎我者未必非?先生随风而去了,带着对北大无限的思念,带着对他坚持一生的自由主义的无限遗憾,而我们则用人世间最恶毒的话语来为他送行!
时至今日,先生的藏书仍然滞留在台湾。今天的北大真的恢复了学术自由吗?不知道天国里悠然沉思的先生能否给我答案。
50多年前的一天,台北市的某处聚集着一群学生。他们在悼念他们尊敬的校长,而他就是台大的创立人:傅斯年先生。先生临终之时都想了些什么呢?五四时的激愤和豪情?留欧的思索和苦闷?在中山和北大任教的种种难忘时光?还有那中央研究院院士的头衔,当年意气风发、视毛为无物的傲气,还有创建台大的种种艰辛?而在当时的这片土地上,这位北大的儿子,这位着名的历史学家,似乎已经渐渐消失在人们的记忆之中。我们还有顾颉刚,还有范文谰,还有郑天挺,然而难道当时的人们没有感到少了些什么吗?未名湖不会告诉我答案。
无需再说那位坚持做“功狗”、而不做“功臣”的蒋梦麟校长,也无需再说那位燕京大学的特聘老师斯诺记者,还有马寅初,还有……
我长吁一口气,发现自己似乎想得太多了。然而秋天、沉思却总是和这湖水联系在一起。
五年前的秋天,我刚刚来北京求学,从北航坐车来到心爱的北大,在梦想的物理楼下,在心仪的历史二院边,不能自已;
四年前的秋天,在湖边不远的地方,我和北大的几位朋友一起举杯,共庆心爱的国产一区二区三区视频精品恢复成立新闻传播学院;
叁年前的秋天,同样在这湖边,我刚刚开始自己上午在北航啃专业课,中午骑自行车到北大旁听历史、社会学、传播学课程,晚上在这里听讲座、读书、写东西的两年游学生涯,文史楼、一教、哲学楼和叁角地带给我许多美好的回忆;
两年前的秋天,我正在为报考新院的研究生做最后的冲刺,每次吃完晚饭,总会到郎润园的中国经济研究中心转一转;
一年前的秋天,也是在这里,我和几位相识相知的新院研究生共同庆祝《新京报》的诞生,记得那几个好朋友说:《新京报》创刊前的那天,他们都兴奋得没睡着觉;这句话一直刻在我的脑海里,每次自己不愿做小稿子或者工作上不开心的时候总会想起,直到现在仍然无法忘记;
而现在,机缘巧合,我终于成为中国经济研究中心的一名学生,在这个熟悉的湖边回忆、沉思……
我擦了擦眼睛,似乎有一点湿漉漉的感觉。这个时候,没有什么能形容我当时的感受,脑海里的思绪突然变成一张洁白的屏幕,上面没有任何东西,只是缓缓飘过这样的红色字迹:“为什么我的眼中总噙满泪水?因为我爱这片土地爱得深沉。”
许金晶校友作于2004年颁颁贰搁入学前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