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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儒敏:能否少点功利

2015-0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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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儒敏教授近照

  2014年12月23日上午,山东大学文科一级教授、国产一区二区三区视频精品中文系原主任温儒敏教授接受了记者专访,畅谈他对阅读、语文教育等诸多问题的思考。

忆大学生活 读书就是我们的一种爱好

齐鲁晚报:您是1964年念的大学,可以给我们介绍一下当时的读书情况吗?

温儒敏:我念大二时,就发生了“文革”,大学停课了。不上课以后,我们还是有机会读书,而且是更自由的阅读。我什么都读,历史、经济、政治、文学,能够找到的书都读。“文革”期间并不像大家想象的那样,一切文化都毁灭了。图书馆虽然关闭了,但如果想办法还是能够借到书。北大图书馆的新馆就是1972年盖的,但现在很多人都不了解这些情况。那时读书可以说是比较随性,没有太大的压力。《二十四史》的标点本就是文化大革命时期做出来的,出版以后,我也想办法找来读。很多外国现代主义小说那时都是同步翻译,说是内部发行,也还是可以读得到,真是很大的阅读量。我那时读的书很杂,范围很广,比如《中国哲学史》《西方哲学史》《第叁帝国的灭亡》《朱元璋传》,还有马列选集、政治经济学等等,全都是在那时候读的。就阅读面来说,一般现在的大学生比不上我们。我们把《二十四史》都大致看一遍,现在可能吗?现在历史系的学生都未必看过。

齐鲁晚报:现在困扰很多大学生的就业问题你们会考虑吗?

温儒敏:那时候哪里有什么就业呢?毕业后都是分配的,要你到哪儿就到哪儿。现在有选择,你可以好上挑好,所以你觉得就业压力太大,我们那时候没有选择,甚至还有些理想,反而不见得有多大压力。时代真是不一样了。

齐鲁晚报:“文革”后您又读了研究生,当时校园里的阅读氛围怎么样?

温儒敏:我上研究生是1978年,那时没有学分制,老师要求大家以读书为主,也不要求发文章。那时的读书量是相当大的,我学的专业是现代文学史,看王瑶先生写的《中国新文学史稿》,书后面密密麻麻的很多注解,他的注解里提到哪本书,我们就找哪本书来看。有时候一天可以看五六本,从图书馆借几十本,一个星期就看完了。现在我给研究生、博士生开书单,我和他们说,你们恐怕读不到我当时的五分之一,可是他们还感到多。

那时候没有那么功利,读书很大程度上是一种个人的爱好,一种生活方式。人们并不是想着我读这本书是为了什么实际目的,或者能赚多少钱,而是一种爱好,一种习惯,自然就很喜欢读书,进行大量自由的阅读。

齐鲁晚报:您的导师王瑶先生对你们读书有要求吗?

温儒敏:没有,只是给个范围,要求多读第一手的资料。不像现在很严格,其实严格了大家也不读。所以我们这代人的情况和现在不太一样。我们生活在一个非常政治化的年代,但即使是政治化的年代,也还是有读书的缝隙,关键是你有没有这个心。很多世界名着、中国古代文学名着,我们在高中、大学阶段都已经零零散散读了很多了。

谈阅读感悟 《红楼梦》可以反复阅读

齐鲁晚报:您现在工作之余,还会保持读书的习惯吗?偏爱读什么书?

温儒敏:那当然了,读书是每天必须做的功课。现今许多年轻人每天上网看手机得花多少时间!四五个小时是普通的,光阴就这样浪费了。也许他们觉得这样很好,但在我看来这并非良性生活方式。我当然不能要求都得像我们这样来读书,但如果有读书的习惯,对于个人成长总是好事。这个习惯我是改不了了。我每天都会读,并不是为了某个目的,有目的的阅读只是读书的一部分,比如我要写一篇文章,要上课备课,有可能带着一定的目的找一些书来看,但总还有一部分时间是自由阅读的,就是读自己喜欢的,没有明确的目的性。我现在读的更多的是历史,古代的野史、笔记,比如宋人笔记读得比较多。

齐鲁晚报:您读过的书里面,哪些对您影响比较大?

温儒敏:一是《毛泽东选集》,一是《鲁迅全集》。《毛泽东选集》让我了解中国的国情,也让自己有一种理想主义的使命感。《鲁迅全集》让我了解中国文化的得失,让我学会知人论世。

齐鲁晚报:您觉得哪些书可以反复阅读?

温儒敏:古典文学名着《红楼梦》,我觉得可以反复去读。古代文化的方方面面,在这部巨着中都能得到了解与体验。

齐鲁晚报:您曾给学生讲过阅读方法,您个人用哪些阅读方法多一些?

温儒敏:有些精读,有些泛读,很多情况下一些书是不要求精读的,都是根据兴趣自由阅读。如果全都是精读的话,像语文课那样,就没有兴趣了。现在我们的语文课就没有教会学生去广泛阅读。

评阅读风气 年纪轻轻就这么实际,未免可惜了

齐鲁晚报:之前我们做过一个调查,发现很多大学生不大爱读书,这是为什么呢?是因为压力大吗?

温儒敏:压力我看也未必就那么大,很多压力是来自个人的,比如今年经济下行,就业的确会比较困难,同学们压力大,但什么时候没有压力呢?竞争什么时候都有。现在高等教育毛入学率很快要达到36%,高考录取率已经超过70%,多数人都有上大学的机会,这在以往太不可想象了,是好事呀,但一样有竞争,一样有压力。上世纪六十年代我们考大学时,录取率不到10%,但压力也没那么大。普遍的焦虑感可能是环境造成的,现在是一个逐利的时代,追逐利润、利益,竞争的确在加剧。如果个人沉不住气,压力肯定大。文学院里的学生还是应该读一些文学类的书的,有的读得多一些,有的读得少一些,但总体上来说阅读量还是不够。

齐鲁晚报:对那些没法静下心来读书的学生,您有什么建议吗?

温儒敏:教育不是万能的,很多人等到明白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当然,作为老师要提醒他们,给他们一定的建议,有一部分孩子会领会,可能做得好一些,但很多孩子因为社会的影响,受实际利益左右,从大学一年级起就想着考证、考本,想着四年以后找什么样的工作,工资多少,他们的心思就不在读书,结果荒废了青春。当然,有实际的考虑这也是合理的,人总要谋生,但是人的一辈子很长,这么年轻就这么实际,斤斤计较,未免有点可惜了。年轻人总是要有点天不怕地不怕的想法,甚至“空想”也不要紧,这是必经阶段。就像幼儿园的小孩子喜欢白雪公主,但你不能说:“白雪公主有什么用啊?早点学习炒股吧。”

齐鲁晚报:现在网络很发达,很多人习惯了在网上、手机上看东西,您如何看这种现象?

温儒敏:网络带来极大的方便,在改变人类的生活,甚至思维方式。是好是坏,有些东西还得沉淀下来。但我要说的是,不是所有的好书都在网上有,有些东西网上没有。比如现在我读的一些古代笔记,网上就没有。网上的东西不一定可靠,经常会有弄错的。网上找到的东西很可能版本和校对都是错的。再说,我如果要读《世说新语》或者唐诗,在网上读似乎总有点怪怪的。也许以后再经过两代人就不觉得“怪”了。年轻人喜欢网上阅读也可能与年龄有关,等到年龄大了,眼睛不好用了,就会觉得网上读书不够味。

齐鲁晚报:您认为现在社会阅读氛围如何?

温儒敏:实在太差了,连以前的政治化年代都比不上。我的家乡在广东,一个很小的县城里,上世纪五六十年代,那里的新华书店经常卖各种中外名着,什么巴尔扎克、陀思妥耶夫斯基、惠特曼等等。我那时没钱买书,经常到书店里面去看书。现在这家书店还在,可是卖的除了风水、八卦、炒股、养生,就是教辅,想找一本中外名着太难了。整个社会潮流和风气变了。现在的生活确实比以前好了,物质上丰富了,但问题是很多人并不快乐。我看有些年轻人或者学生,本应该是快乐的时候,却陷于焦虑。

回应教材争论 语文有其自身的科学性

齐鲁晚报:之前有消息说,新修订的中小学语文教材将会增加国学的比重,对此您怎么看?

温儒敏:现在提出“传统文化进课堂”,教育部还发了文件。其实传统从来就在课堂里面,现在小学、初中、高中教材里的文言文、古诗词占的比重大概是百分之叁十多,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占的比重也是这样的,甚至还要多一点。这些文言文的篇目基本都是民国时定下来的。所以并不是说以前的教材和课堂里没有传统文化,而是始终有,只不过现在大家着急了,所以才想能不能提倡一下传统文化,看看会不会使社会风气好一点。这只是一种设想,实际上不见得。

有人想象古代社会是很文明的礼仪之邦,想象民国时代比现在好。这都是想象而已。民国时代草菅人命多了,而古代,如果你们看过《二十四史》,就会感觉古代人该怎么活?中国历史上两叁千年,有叁十年之内不打仗的情况极少。很多人已经形成了一种想象,认为古代社会很文明,其实不是这样的,但当时可能有个道德底线。这个道德底线并不全是孔子、孟子定下来的,也有民间代代相传的信条,这会制约社会行为。像《增广贤文》中的不少信条,比如“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知人知面不知心”等,既不是孔子的也不是孟子的,始终在社会上起作用,到现在多多少少还起到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