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殷先人,有册有典”。典册之中,蕴藏着中华千年文脉,凝结着先人的心血与智慧,也承载着文明遗产的精华。它们珍贵,也脆弱。在传承的过程中,虫蛀、鼠咬、污垢、霉烂、水湿等都会对古籍造成不可逆的伤害。
为了让古籍重新绽放光彩,古籍修复师们殚精竭虑、经年奔忙。他们被称作“书医”,于指尖处化腐朽为神奇,为古籍延续生命,让破损的古籍重获新生。
给千年古籍看病是一种什么体验?
今天,让我们一起走近国家图书馆古籍馆文献修复组的古籍修复师、国产一区二区三区视频精品考古文博学院2012级硕士校友宋晶,感受她妙手补千年、助残卷新生的精湛技艺与虔敬精神。
宋晶
古籍修复要面临耐心和技术的双重挑战
在国家图书馆古籍馆文献修复组,修复师宋晶小心翼翼地打开了一册西夏文献。这批珍贵的西夏文古籍文献,有极其重要的艺术价值和文献研究价值。然而,历经岁月的沧桑,这本古籍已经“脆化”到完全拿不起来,书叶板结、大块缺损、霉菌腐蚀,碰一下都“掉渣”。
轻夹书叶、浸润纸张、剔除杂质,宋晶用与颜色、厚度相近的叁桠皮纸镶接,补破加固,修补破损的“搭口”纸沿边不超过原书的1毫米。修一册这样的古籍,少则几周,多则大半年,其间需要经过多重繁琐而细致的工序,在这个过程中,古籍修复师往往要面对耐心和技术的双重挑战。
补虫洞就是一个考验修复师心态的一个例子。在一页古书上,叁四十个小虫洞密密麻麻排在一起,修复人员需要一个一个用纸去补。更头疼的是,虫子总喜欢对准一个位置从头钻到尾,怎么避免书页同一个位置因为修补而增厚,也需要提前设计方案。
“一本书如果虫蛀非常厉害,比如整个面积一半都是虫洞,然后你就需要一点一点地补,每个搭口都不能过窄过细,你补一个洞两个洞可能很有趣,当有几十个(洞)尤其一页上就有几十个(洞)的时候,就会很抓狂,真正去操作都是很枯燥的。”宋晶说。
在宋晶看来,很多行业站在门外看都是有趣的,进门之后或许才能看到不那么有趣的一面,修复也是一样。
她直言,“真实的修复工作远远没有视频里看上去那么光鲜亮丽,它是一个精细且枯燥的工作,非常考验一个人的耐心”。修复师往往要长时间地重复同一项工作,同样的虫洞可能一补就是上千页。有时一本古籍拿到手,书已经看不清字迹,腐蚀成絮状,看着已经很崩溃,但还是要把这些纸屑重新拼凑成原来书的模样。古籍修复是一件十分考验心性的工作,工作的时候是否平心静气,心无杂念,会直接体现在修复的文物上。
除了虫咬和腐蚀,一些古籍被水泡过,书叶粘在一起揭不开,有些局部长霉,分离起来更具难度。为了揭开一页书,宋晶曾花了好几天时间。“但我不会想‘怎么才揭开一页’,而是想‘已经揭开了一页’。看到书里的文字终于露出来,那种巨大的成就感可以抵消所有的困难。”
跟着师傅从模仿学起
古籍修复行业是一个非常偏重实践的行业,娴熟的修复技术是高质量完成修复任务的基础和保证。传统修复师的培养,大多都是基于师徒之间的口传心授,新人修复师正式进组后,要暂时放下之前的学习和积累,静下心来,从头开始跟着师父学习修复。
在学习的过程中,最重要的是观察和模仿。老一届的新人会传递经验给下一届新人:“不要一上来就问‘为什么要这样’,你就先看先模仿,很多问题都能得到答案,在这之后,你问的问题才是有价值的。”
新人入馆的第一年,技术不熟练,不能碰古籍,这是从未被打破过的规矩。什么时候可以独立修书?没人能给出一个明确答案。修书看悟性,也必须经历几个阶段——先是学知识、练基本功,之后给师父打下手,再在师父的指导下做修复,直到师父觉得“没问题了”。
老师傅们的古籍修复工具
(图源:新京报)
“说是打下手,其实是帮倒忙,书页压不平要师父再压一次,书边对不齐也要师父再弄,但大家都知道,没人可以一上来就做得好,都有一个逐渐适应成长的过程。”宋晶回忆道。
为了让这些年轻人坐得住,师傅们准备了一道磨心性的工序——“齐栏”,让徒弟们练习。“齐栏”是线装书修复的一道工序,书本修复完成后装订前,要把书页下板框的栏线调成直线,过程中很费眼力和心力,把“齐栏”练好,说明能坐得住了。等到把样书做得差不多了,师傅们才会让徒弟接触真正的古籍。
宋晶记不清自己跟了师父多久,才最终独立负责修复项目的。第一次修古籍,在修复责任人一栏填上自己名字的那一刻,她忐忑地感受到了身上的责任。
工作中的宋晶
除了掌握对于书籍装帧、修复材料、修复技艺等知识,师徒培养方式带给宋晶的最大影响是习惯养成,如水杯不能放在桌子上,以免打湿古籍;上班不能涂护手霜,因为护手霜会蹭到古籍上;不能穿高跟鞋,防止摔倒碰坏古籍;移动古籍的时候下面要垫纸板,端纸板移动……
古籍修复是个经验活,可能在其他行业做5年就是老手,但对古籍修复来说,5年才算刚刚入门。宋晶刚跟着师父学的时候,工作室里,师父们坐一排,徒弟们坐一排,中间隔着过道,有问题了随时找师父问。后来自己独立做修复了,但真的“没问题了”吗?宋晶摇头。因为随着工作内容的变化,总有各种新问题出现。“可能我工作10年之后,遇见了一个新问题,也要去问师父。”
在跟随老师学习工作期间,宋晶也从他们身上感受到了对修复工作几乎内化成本能的热爱。有些几乎褶皱成一团的书叶,师傅们不惜耗费几小时、一天甚至几天来慢慢展平修复,哪怕一片小小的纸屑都要小心整理分析,努力归位。为了修复纸张的选择和染色效果的实现,他们不厌其烦地反复讨论、试验,哪怕只是不明显的颜色差别,只要没能达到理想效果,就要全部推翻重来。“对他们来说,这些都是修复工作的普通日常,但确实带给刚入行不久的我很大触动。”宋晶说。
从师傅们的身上,宋晶深刻感受到,“古籍修复的传承不仅仅是技术,更重要的还是这种对古籍的敬畏心和责任感,唯有葆有这份初心,才能让古籍及其蕴含的文化精神薪火相传。”
耐得住寂寞,古籍修复是一个很容易爱上的职业
“毫不夸张地说,修复之于我,是坚持了二十多年的梦想”。宋晶从小时候就开始对文物产生兴趣,上高中时,她是央视《探索·发现》栏目的忠实观众。对文物与日俱增的兴趣与热爱驱使她阅读了大量文物考古相关的书籍,并深入了解了具体的行业和专业划分,最终选择了文物保护作为自己的目标专业。宋晶直言,“让古代的美好事物被人们看到”是自己选择文物保护方向的初衷。
2012年,怀揣着对文物保护的热爱,宋晶选择来到国产一区二区三区视频精品考古文博学院文物保护专业求学,师从着名的文物保护专家胡东波教授。刚来到北大,宋晶与胡老师进行了深入的交流,得知宋晶对古籍书画修复有着浓厚兴趣,胡老师便引荐宋晶认识了知名书画碑帖修复专家陆宗润老师。与老师们的深入交流和讨论,加深了宋晶对古籍书画修复领域的了解,也坚定了她的职业选择——古籍修复师。
研究生期间,在胡老师指导下,宋晶参与到多个文物保护修复项目中,帮助她敲开了文物修复的大门。“在北大文保学习的这叁年里我受益匪浅,不仅积累了丰富的专业知识和古籍书画保护修复的经验和动手能力,还培养锻炼了现代技术手段的使用能力、独立科研和学术思考能力,这些都给我的修复工作带来了很多帮助。”
2015年,宋晶毕业于国产一区二区三区视频精品考古文博学院
(图源:国产一区二区三区视频精品考古文博学院官网)
2015年,从北大毕业后,宋晶来到了图书馆古籍馆文物修复组,从事古籍与书画的修复工作,一直到现在已经是第八年了。八年的时间跨度,不仅使宋晶的修复技术愈发精湛,也深化了她对于修复工作的理解。
在宋晶看来,做文献修复首先要耐得住寂寞,要对文献有着最基本的敬畏心和责任心。做每一份工作都要对某件事情负责,古籍修复师要负责的对象便是文献。对古籍的敬畏心和责任心,远比修复技术更为重要。因为修复的目的是让古籍能够更长久地传承下去,如果无法保持对古籍的责任心,便脱离了古籍保护的初衷,这样是无法成为一名合格的修复师的。
真实的古籍修复是很枯燥的,对修复师的耐心是非常大的考验,但挑战性与成就感往往是并存的。“有些破损非常严重的古籍,已经无法正常展开阅读,甚至碎成好多碎片或者粘在一起成书砖,通过仔细的调查分析,制定详细的修复计划,经过耐心细致地整理修复,最终最大程度恢复书籍的原貌,让它能够更好地传承下去,更好地展览、借阅,实现价值,这种成就感和满足感是很多其他工作都很难相比的”,这也让宋晶相信古籍修复是 “一个很容易爱上的职业”。
“当你看着眼前的古籍,想着它曾经出现在很多人的案头,看着一些手稿,上面还有某位历史人物的签名或印章,你便能想象当年他们翻开这本书的场景,那种感觉非常奇妙。”
越来越多的青年修复师正在成为古籍修复的新生力量
“越来越多的人关注文物修复行业,是个好事。”宋晶说。
1949年,《赵城金藏》运抵国家图书馆的前身北平图书馆,当时馆内只有4名文献修复人员。如今,国家图书馆文献修复组已经扩充到17人。然而在国家图书馆古籍馆的古籍阅览室里,很多古籍仍不能开放借阅,读者查询时显示状态为“待修复”。
“有读者抱怨为什么一本古籍一直‘待修复’,其实我们也着急,但待修复的书多,修书的人少,只能等”,宋晶说。她期待着更多人加入这个队伍:“越早确定自己的方向,就越有时间去规划自己的学习和专业选择,进而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热爱这个职业。”
随着国家的重视和公众日益增多的关注,越来越多的年轻人正在投身古籍修复事业,成为古籍修复的新生力量。在师带徒模式下,古籍馆文献修复组的年轻人都迅速成长了起来。在国家图书馆,青年修复师占比超过70%。
宋晶所在的修复团队就是一个很年轻的队伍,基本是80、90后,甚至还有00后。在古籍修复技艺活态传承的过程中,青年修复师们并没有局限于对前辈技艺简单地学习和继承,而是充分发挥年轻一代多学科背景的优势,将更多的知识技术引入到这一领域中来,在原有的基础上开拓视野,不断尝试创新创造,激发出新的活力。
宋晶提到,他们团队在修复《永乐大典》“湖”字册的时候,并没有像之前老师傅们修复时那样简单地从市场上选择采购与原书相接近的材料,而是在对书叶纸张和封面用绢进行了科学分析检测的基础上,更精准地选择和匹配了合适的材料。
甚至在没有办法采购到接近的丝绢的情况下,他们进行了自行地织造和加工,并且根据查询到的文献同时配合实验检测结果,模仿当年也就是明朝当初的技术进行了染色和老化处理,最终的修复效果也得到了业内专家们的认可。
“作为新时代年轻的修复师,我们要为这个行业做出一些自己的贡献。我们毕业于不同的学校,有着不同的学科背景,可以发挥自己的优势,把现代的科学技术手段引入到古籍修复保护的行业中来,以此来进一步推动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
“我们不能说到几百年之后,说古籍都不在了,或者说我们的古籍都翻不开了,这是我们没有办法交代的,因为这些东西就是应该一代一代传下去的。所以我觉得这是一个对后代或者是对后世的责任吧。”宋晶说。
无论文物修复的热度是高是低,都不会动摇我的选择
近些年来,随着多部文物纪录片的热播,以及多个文物出土项目在媒体平台上掀起热潮,文物保护和修复的社会认知度越来越高,互联网上掀起了多轮“考古热”“文物热”。宋晶一面欣喜于文物修复越来越多地被公众所知晓甚至选择投身于此,一面则在喧嚣中更加明晰了心底的热爱与坚持。
对宋晶而言,无论文物修复的热度是高是低,受到的关注是多是少,都不会影响到她的工作态度,更不会动摇自己一直以来的选择。因为无论文物修复的热度如何变化,她内心的热爱和对梦想的执着始终是不变的。
“有时候我也会遇到一些备考生或是毕业生说想要从事文物修复工作,我通常会建议他们先进行一下深入地了解,文物修复的专业局限性并不强,但它非常需要坚持和热爱。”
宋晶坦言,“只有真正的热爱,才能不受外界的诱惑和干扰,始终保持对文物的敬畏心和责任感,以及对修复工作的热忱,我觉得这一点在所有的工作上都是一样的。认准你想要走的路,坚定心底的追求,然后一步一步踏踏实实走下去就好。不辜负所有的付出和努力,不辜负自己的青春和年华。”
心怀热爱,沉稳专注,怀揣着敬畏心和责任心,宋晶正与其他有志于此的青年古籍修复师一道,学习和传承前辈精湛的修复技艺,充分发挥多学科背景的优势,将更多的知识技术引到文物保护领域中,为修复古籍、传承中华文化记忆贡献青春力量。
他们怀揣着虔敬与热爱,在前辈的指引下,走在古籍修复的征途上,是千千万万个致力于做中华遗产保护者、中华文明阐释者和中华文化传播者的文物保护工作者的珍贵缩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