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介绍
赵爽,91级中文系文学专业本科,96级近代文学研究生。自中了87版《红楼》之毒,多年醉心,不喜宏大叙事、亦不问情为何物,偏好于边边角角,诸如摆酒吃饭、杯盘茶器、衣裙钗钏、配色调脂……由此而爱小说,爱古典,爱细节,至今其毒难解。99年毕业后误入电视圈,仍用此穷根究底之思维,多年来“创作”与“生产”科普节目若干,遇有与专业近似之题材,如花国之寒梅,茶族之红茶,名马之汗血,文化动物之麋鹿,则偶发“创作”之狂,而收视率必惨不忍睹。
“当初在北大幸福地过了七年,却傻傻地不知道那就叫幸福。离开之后才发现,一个曾感受过那么多幸福的人,当面对不如意和挑战的时候,会不自觉地拥有一种力量,虽非无往不利,却是心中之底。”
在北大的时候,或许因为美好的记忆太多,反而没有特别深的印象了,——那不有个比喻吗,像饧化在一起的五颜六色的水果糖,不容易分清。当然,还有个原因,我是那种比较普通的学生,按部就班地上课,考试,上课时偶尔琢磨一下老师那张鼓鼓的娃娃脸到底是“暄的”还是瓷实的,考试前去电影院或者图书馆看经典电影,春天采点二月兰插在空瓶子里,秋天大家骑着车去香山,夏天在湖边发呆,冬天在宿舍里煮白菜……上了研究生,再加上在师门聚谈到半夜,再换到西门外的饭馆喝酒聊天,或者天天坐车到首图去查资料……类似的记忆,估计大家都差不多。
还是说说离开北大以后的事吧。其实,我的工作经历很简单,1999年研究生毕业后就一直在一个单位里,而且是隔很多年才换一个岗位的那种。不过,工作本身–农业电视科普,因为和中文专业反差比较大,倒是有那么点儿可说的。
第一份工作,后期编辑。电视业的后期编辑,不是每天跟文字图片打交道,而是–杂事一堆。比如某天录像,灯光老师云淡风轻地交代一件事:“回头你去买几个脚轮回来。”“脚轮?”蒙了,什么东西?——灯光老师也看出我没懂,指了指巨大的景片,“推不动了,你去买四个来换上。”那时主持人的背景板不是现在虚拟的,电脑上动动手就调好了,都是真材实料(大木头)做的,这个要换脚轮的景片特别大,每次录像的时候推过来,都得俩人才推得动。我这才反应过来,于是凑过去蹲下身细看,呀,这东西,以前我只在转角沙发上见过,也一直以为它是跟沙发一起卖的,单买,去哪买?没办法,问吧。“师傅,哪有卖的?”“你去西四瞧瞧吧。”那些年的足迹仅限于北大附近,西单去过,西四在哪?没敢再问出口。于是,那个周末,拉上老公壮胆,跑到西四,发现那儿居然真有不少家小五金店铺,顺利买到了。幸运的是,后来灯光老师没叫我安脚轮,估计是看我肯定不会安,话都省了。
“六十进制”,并非真有这种进制,吾自名之也。一分钟等于六十秒,一小时等于六十分,总之,逢六十进位……这种“进制”,影视圈用得最多。要计算节目长度,差几分几秒,要补几分几秒的串词、片头、片花、片尾……之前在中文系七年,好久没研究数学了,所以天天算得头疼,甚至曾恳求精通计算机的弟弟,给我设计个“六十进制”软件啥的(后来,他没设计出来,我倒是已经弄熟了)。到现在,六十进制成了习惯,要切换回十进制,倒是得停上一两秒想想。
我悄悄转过一个小山包,抬头一看,天!没这么近见过这么多的麋鹿,十米都不到!虽然之前见过麋鹿很多次,可这回我才发现,它们的个子可真不小呢,我这不到一米六的个儿,只比它们高那么一点点,它们在我面前围成一个半圆,十好几头呢。它们有没有发现它们鹿多势众,而我只是一个人啊?!还好,这一群都是女生,没有带角的公鹿,又记起鹿专家的话“麋鹿不会主动攻击人类”,心里轻松了一些。我就这么站在原地不动,私下庆幸那天穿的是白衣蓝裤,不会刺激它们。这些母鹿很不满地冲着我低吼了几声,几分钟后,它们对我失去了兴趣,转过身,慢悠悠在初春的草地上找吃的,渐行渐远。
——嘿嘿,有点野外探险的感觉吧。这就是四年以后我换的另一份工作——编导。对于我这个在城市长大、春天看见满地的“吊死鬼儿”(专业名称:尺蠖,一种蛾子的幼虫)都害怕得不行的人,这工作还真是个挑战。
那一回被麋鹿群包围,只因摄像老师希望拍到麋鹿跑,可人家都惦着草地上新长出的苜蓿呢,哪有功夫搭理我们,于是只能主动出击,他架着机器,我负责绕到小山包后面——轰鹿。可惜,鹿没轰成,摄像老师吓得不轻:“我以为你会被鹿给顶了呢!”
话说那一次拍的是北京南海子的麋鹿,帝都的麋鹿“文雅”一些(其实是因为地方没那么大),几年后,去江苏大丰的麋鹿保护区,跟保护区的人谈起这事,他们的回答让我那隔了几年的冷汗冒了出来:“幸亏你没在我们这儿,我们这儿的麋鹿野着呢,说顶你就顶你!”是啊,大丰的鹿苑要大得多,麋鹿活动量大,吃得也好,看起来就比北京的鹿大一圈!还有一部分鹿直接放到野外去了!如果当时我惹的是这帮少爷小姐……不敢去多想啦!我去过大丰多次,这块“野地”空气好,静谧自然,真是优哉游哉。没想到,另一场更大的惊吓却发生在这儿。
保护区有个科普馆,离有麋鹿的核心区(真正的野地)还有一段距离。那次我和一个实习生从那出来,走在碎石路上,猛地吓了一大跳–十步开外,地上横着一条大黑蛇!我当时……绝对是魂灵出窍!
如今回想起来,根据我与日俱增的蛇知识,那应该不是条毒蛇,可是,足有一丈长,粗如儿臂,真是恐怖之极!也有很多人是不怕蛇的,不过我,连玩具纸蛇、图片视频上的蛇也是见之丧胆,而且自打干了这行一直在担心这个事!据说,我当时尖叫了一声,旁边正好有两个工作人员,英勇地用一根竿子把大蛇挑进了水塘。
事后,我是怎样走回旅馆的,已经没啥印象了,总之,脑子一片空白,耳朵里只听见那个实习生跟我打哈哈“赵姐……”(倒霉孩子,这回算是在他眼前露怯了!),一会儿又接女朋友电话:“啊,遇到一条蛇,还没冬眠,在路上散步呢!”(当着我,他倒没敢说赵姐怎样怎样,估计是怕我事后收拾他。)再后来,摄像同志(另一位摄像,后来参加《舌尖1》的拍摄)也不怀好意地说:“你想哈,来了这么多次,都没啥印象,这回多好,以后一下子就能想起这件事来!”——此言不虚,到今天想起来还发抖。
拍农业科教节目,去的最多的是这一类“野地”,再就是各类气味独特的养殖场、麦田、菜地……按说这第二类比第一类安全,不过,麻烦也并不少。一次,到河北邯郸的曲周县拍盐碱地改造,住在中国农大设在那里的试验站。晚上回到宿舍,关灯躺下,马上发现这屋里还有一些住户——蚊子!只因不是去保护区,所以那次出差只带了一小瓶防蚊液,迎灯一照,只剩瓶底儿了!闹到半夜,防蚊液用完了,蚊子依然不消停。借着窗外微弱的路灯光,我甚至能看见这家伙降落在我胳膊上,每一根儿腿儿(包括腿上的细毛)和针一样的嘴儿都可见可数!灵光一闪,终于有了办法–鲁迅先生《藤野先生》里咋说的,用棉被盖了全身,只留两个鼻孔出气,居然可以安睡!且慢–那会儿是仙台的初冬,此时却是曲周的盛夏呀(那年夏天有一次日全食,让我在曲周的棉花地里赶上了)!没事,有空调呢!我将房间空调降到了最低16摄氏度,蒙头大睡。今天想起来,对那天浪费一晚上空调费颇为歉意,不过第二天之后,蚊子不再来访——大概是给冻得半残,转移阵地了吧。
再后来,当主编了,在“家”里帮助编导报选题、看稿子。看了上面我的亲身经历,该想象得出编导的心理,千辛万苦担惊受怕拍回来的节目,就跟自己的孩儿一样,别人说个“不”字都不高兴。于是,对话经常是这样的。
对话1:“我觉得基因的事你可以说得更通俗一点。”“再通俗专家要笑话的。”“那你能通俗地给我解释一下吗?”“……那什么,基因链就像一团毛线,现在我们要看清楚它的结构,就得把这个毛线团一点点解开,恢复成那条长链……”“诶,这个比喻不是挺好吗,把你的话写在节目里不行吗?”
对话2:“赵老师,我觉得一开头用街采(街头采访,问“你幸福吗”之类的)挺吸引人的。”“你问的问题太傻了。”“北京台都用街采。”“北京台和我们的节目类型不一样,再说你没研究过他们的收视率。”……
对话3:“不是说了要做’农业的十万个为什么’,得跟说书人一样说话吗?”“可我们湖南话没有儿话呀!”“不是儿话的问题,是要把你的解说词整个儿改成京腔,要不……我拿《明朝那些事儿》你看看?”
拉拉杂杂写了这么多,无非是想将这些年离开北大后的经历,挑有意思的给大家分享,若有电视同行,必能一眼看出,这点事儿算个啥呢,闲庭信步而已,——那就算抛砖引玉吧。其实,我真心想说的是,当初在北大幸福地过了七年,却傻傻地不知道那就叫幸福。离开之后才发现,一个曾感受过那么多幸福的人,当面对不如意和挑战的时候,会不自觉地拥有一种力量,虽非无往不利,却是心中之底。话很老套,情却是真。